厅中喧嚷,只闻此起彼伏群儒舌战的辩论声,悠长又松快。
而此时,陆之远一句“以安社,定苍生”的话让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露出一个自信的笑,从诸侯争霸,时势之变迁,到忆圣王在位,以德化民,最后才点题,民需知礼,才能国治民安。
话完,底下的人有人拍掌叫好。
上首的周大儒并未表态。
但陆之远不惧,他这策论没有人能比他说的更好了。
就连刚才的周景承未必也如他。
他相信安定王沈肃就在二楼的某间隔间,他的策论也定悉数入耳。
很快,这顶建威大将军的虚职将会换成人人敬仰的文官。
见到他,都会恭敬的称他一声,陆大人。
不是厌恶的驸马,也不是没有什么份量的建威大将军。
他的脸上是掩不住的趾高气扬。
李禾曦从案上拿了一颗葡萄,也不剥,只拈在手里,语气随和道:“沈大人,觉得这个论点如何。”
沈肃飒然一笑 :“儒家治国便似戏台上的戏子咿呀扮唱,假模假样。”
李禾曦一笑,点点头。
她啜了一口茶水润喉,继续说道:“此次群英会榜首,不知是有什么彩头?”
沈肃对她示意,“以儒治民,肤浅。”
“儒家讲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但纸上谈兵,焉有饭吃?靠之乎者也的儒生御敌,焉能保住百姓和家国?”
李禾曦浅笑道:“儒家把人分为三六九等,以礼教束缚人,治民只会怨民。”
沈肃目光灼灼,捧着茶碗的指尖一顿。
“那由我破一破这儒法。”
李禾曦重新戴上锥帽,起身掀开纱帘,走向栏杆,俯瞰着大厅。
她的声音琅琅而起:“儒家讲宗族理法,三纲五常,却不如以法定罪来的清明公平。若说儒法是治民之术,不若说是愚民之术。”
这话平地一声雷。
众人纷纷朝着声音向上看去,只见华服女子静立台上,纤细而又婀娜,一顶锥帽遮住,不能一窥相貌。
见是一名女子,众人自然是不屑。
“荒谬!”
陆之远长袖一挥,“自古皆是以儒治天下,讲中庸、博爱、宽和,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才能家国安宁。念你是个小小女子无甚学识,还是归家煮茶炊食吧。”
底下的人皆是也是不由一阵大笑。
李禾曦先是扫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了周大儒上,她道:“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来约束人民,才是荒谬。”
“长此以往,人人都变得顺从和听话,下不敢犯上,那么,小伤久成顽疾,真话永远听不得。一个君王若长久落在糖衣炮弹下焉能长治,造福百姓。”
周大儒的眸子明显多了些锐利。
李禾曦这才看向陆之远,她轻敲栏杆,嘲讽道:“女子不止能煮茶炊食也能指点江山。你莫要轻视了我们女子,没有我们何来的你们?我们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女子不是男子的附属品,男子女子都是一样。”
“好!”
人群里不知道哪位驻足观看的女子发出了声响。
接下来,厅里的女子们不约而同爆发出了掌声。
陆之远觉得这声好很是刺耳,鼻尖冷哼一声。
没有想到一个女子的粗言粗语也能迎来喝彩,可笑。
周景承眸光微闪,是方才那女子。
他也不服:“这位娘子,若儒法不得,何为可得?儒法乃国策,若不讲修身养性齐家,那小则无礼,大则乱,将群起攻之。”
“放屁!”
这声粗俗的两个字直接将周景承继续的话生生哽在了喉咙里,神情十分难堪。
“儒法若能治国,那才是误国!”
“人有七情六欲,此为本性。若为礼教,灭人性,那便是十恶不赦。人能善也会恶,儒法所说修身养性却也可取,但不能约束,人作恶需要法来制衡,而不是用人来衡量,若如此岂不官官相护,民声怨起,则不长久矣。”
话落,一双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都盯着她看。
陆之远口中酸苦,硬生生笑道:“仁胜于法,没有仁何来善,儒治应为国本。”
“不错!”周景承这时也和他同一战线。
周大儒适时开口:“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但儒家才是真正忧国忧民的能人之士。”
陆之远朝周大儒拱手道:“周大儒说的是,学生受教。”
李禾曦冷道:“一个两个,都是只靠一张嘴的伪君子罢了。”
陆之远和周景承闻言,俱是指着她不忿道:“周大儒,乃是当今国学之才,你这个见识浅薄言语粗俗的妇人,有何资格指摘周大儒!”
周大儒黑脸之下勉强能维持住刚才的神情。
“我却觉得这位娘子说得好!”
沈肃从隔间出来,拊掌说道。
周大儒惊魂未定忙起身,走向前方,朝沈肃拱手道:“老夫拜见安定王。”
沈肃并不接这礼,而是高声道:“不管是儒法还是以法治人,都需内外结合。”
“论公正平等儒法不及以法治人,论保卫国家,儒法不及兵诡之道,是以,儒法乃钝法,一把锈了铁的刀再好它也只能重新打磨。”
周大儒的脸虽有些僵硬,他的策论也被反驳,但他并不是个一意孤行不思进取之人,闻得几人辩论,心中有些豁然开朗,于是说道:“外施儒法,内行法治,则融会贯通,下能清朗,上能兼听,是为中庸之道,老夫受教了。”
“这位娘子当为今日榜首。”
陆之远和周景承脸上的笑笑不出来了。
脑子轰然炸开。
李禾曦看着二人窘迫神情,锥帽内的她勾唇一笑。
陆之远难堪中夹着愤怒,待看到安定王扫视过来的眼神时,不知为何心头莫名一阵慌乱,像被压在一座大山下,喘不过气来,他匆忙而退。
而周景承盯着这抹姝丽背影,若有所思。
回到隔间后,她才拿下锥帽。
她的眸子张扬着流光溢彩,白腻柔和的脖颈上带着一串珍珠链子,却还是失在了她那双灿烂眼眸。
她说:“沈大人,去年群英会榜首能入仕,今日周大儒钦点我为榜首,是否也能忠于事明主。”
沈肃迎着她视线,突然想掬起那抹光彩在手,然后牢牢的锁在上面,不给它任何机会溜走。
但…太多人觊觎了。
这样单纯美好的彩色,若能染上一道黑,该是多么漂亮。
他此刻很强烈…
想要将这抹彩色关起来,只属于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