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铭章缓和了情绪,很快恢复了一位大厂掌舵人的心态,他态度平和,但语气里带着威严说道。
“李叔,你可能一直误会墨曜了,他比你想象的还要优秀,我也知道你不是业内人士,但你应该知道我们众诚厂是怎么一路走过来的。当年就在这个院儿里,你带着你的小厂努力工作,别的不说,就您当年那股劲儿就值得我学习。可你也知道时代变了,当年你败在没有核心竞争力的问题上,现在众诚厂面临同样的问题,而且如果真的被时代淘汰那是很快的事。”
李泰听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想到在他眼里即将成为国企的众诚厂在这位老总的嘴里竟然是这种状态。
“可我们同样也赶上了好时代,这个时代可以实现弯道超车……不!是飞跃,是质的飞跃,如果一切顺利,您应该可以很快看到那一天,您知道这一切是谁带来的吗?”
李泰心里有猜想,但他不敢想。
贾铭章的手指向李墨曜,掷地有声地说:“是他,是您的儿子,是中国工业软件的急先锋,代表中国工业的未来!”
李泰目瞪口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那位“不成器”的儿子竟然在贾总嘴里是这么高的评价。
“就在昨天,您儿子的公司发布了与全国顶尖人工智能企业达成战略合作的消息,这是我们众诚厂拍马也赶不上的。对您儿子来说,众诚只不过是一个小项目,而工先锋将来很有可能成为引领中国工业软件潮流的大型综合平台企业,他们的成果将跨遍全国,成为像深蓝机器人一样的明星企业,是我们沈州,是整个东北,乃至全国的骄傲!”
李泰合不拢的嘴微微颤了颤,他的脖子僵硬的扭过去,望向坐在角落里像极了受气小媳妇儿的儿子,这个一直被他认为半晌挤不出一个屁的儿子居然有这么大的能量。
贾铭章加重了语气:“旧厂区改造不是建一个工业文化园那么简单,它将集合智能社区、工厂、居民区、幼儿园、学校和商业区功能于一体的高融合社区,它就像精机一的翻版,我们吃在这里、住在这里、享受一切这里带来的福利,到那个时候,这里将到处是欢声笑语。在高新产业园区,我们的新厂将以不到两百人的数量创造过去数万人也做不到的辉煌,精密、高效、个性化和高集成的高技术工厂将带来过去无法想象的爆发力!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
贾铭章的目光落在李墨曜身上,眼里充满崇敬、充满期冀、充满了信心和鼓励。
李墨曜站了起来,他可以想象如果今天贾铭章没来将是什么局面。刚刚的他已经到临界点了,就像一个即将被释放的恶魔,如果和父亲在这里吵起来,可能引发的后果很严重。也许父亲会气病,也许自己将面临道德上的指责,不管他将来做成什么样子,也许别人会不在意,但他自己无论如何也抹不平这心底的伤。
李墨曜感激地看着贾铭章,充满信心地说:“放心吧,众诚只会越来越好,我相信贾总,也请贾总相信工先锋!”
……
……
李泰被老贾厂长半推半就的拉走了,宿舍里陷入了安静,贾铭章苦笑。
“怎么啦?”李墨曜问。
“我有点儿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被父亲数落得一点儿还嘴余地都没有?”
贾铭章摇摇头,不开玩笑地说:“真的,我也有过和你相似的情况,那个时候我忍不住,和父亲大吵大嚷,如果当时也有人为我说话,可能我们父子俩的感情能更融洽一些。”
“可我看贾厂长很好啊。”
“那是在外人面前,也许在他们这些做父亲的人眼里,儿子始终是儿子,哪怕你登上天了,你也只能任他们评说。”
“这算怎么回事儿?”李墨曜郁郁。
“这是父权,自古以来传下来的。”
“我还以为你要说俄狄浦斯的故事。”
两人相视一笑,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探讨下去。
“唉,没让你好好休息。”
“没关系,反正也不困了,我是真得感谢你。”
贾铭章摆了摆手:“不困也好,我们出去走走,没有灵感的时候出去走走会好得多。”
李墨曜点点头:“正好,我也有一些事想和贾总再磨合磨合。”
“还叫贾总。”
“那……”
“叫贾哥。”
“哦,没人的时候这么叫吧。”
贾铭章笑了,指点着李墨曜的鼻子,笑容旋而消失,又是一副深思的模样。
旧厂区几乎是漆黑一片,少有的几盏灯下,飞虫不知疲倦的萦绕其间,两人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旧厂房,各自发表感慨。
“在娱乐机器人方面,蓝景还是很有经验的,这次蓝景要在沈州建厂,尤其是在这里建厂,相信凭他们的实力很快就会把这里打造成一个机器人乐园,到时候就不是这般漆黑了,恐怕半夜还会有小朋友恋恋不舍呢。”
李墨曜的心情平复了很多。
贾铭章摇摇头:“光靠蓝景不行,再加上众诚也不够,我们得把更多企业拉进来。”
李墨曜不解:“为什么?”
贾铭章深沉地说:“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的确能够先尝到美味,可你想没想过,这不是一般的螃蟹,这只螃蟹栖息在最深的海沟,想要把它捞出来你就要破除上万米海水的压力,众诚顶不住,再加上蓝景也顶不住,必须有更多抗压的力量一齐上来,众志成诚,如此才能真正的吃到这份鲜美的蟹肉。”
李墨曜稍一思索,旋即便知道贾铭章在担心什么。
这不是普通的工业文化园区改造,甚至不是普通的商业改造,它将带来形态上的变化,那些既得利益者会允许这种变化吗?哪怕这种变化是正向的。
“安逸。”贾铭章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我没有指责的意思,不仅仅是你父亲,包括很多人都喜欢这份安逸。改变的前景是迷茫的,即使已经指出最清晰的路,可你要让安逸的人踏上远行的路,那是需要很大力量的。”
“再找几家企业呢?”
贾铭章还是摇摇头:“企业的力量不足以改变这份安逸。”
“可全国都在智改啊。”
“智改是智改,你也知道你提出的概念代表着什么,你觉得后面的风暴会小吗?”
李墨曜没想到回沈州后贾铭章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也许他隐隐的有这种感觉,但仅仅是感觉,他还无法体会真正的风暴是什么样子。
“没打过仗的战士在上战场前都是勇敢的,可当一个新兵真正的步入战场后,面对刀光剑影,面对尸山血海,面对刚刚还和你有说有笑的人死在身边时,还能保持那份勇敢吗?”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压抑的原因,此刻空旷的厂区凭空的刮起了一阵冷风。
这是立秋过后东北的风,透着丝丝的阴凉,天空的月被乌黑的云层遮住,仿佛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