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吴参谋长批准后,杨诚驾车沿着京藏高速一路飞奔,没用一个小时就赶到潘兴家楼下,周旭早就在楼下抽着烟等我们了。
我们和现场负责盯梢的同事简单交流了下,现在屋里只有他们俩人,我们四个全进去反而有点不合适。
我们几个人中只有张健翔带了手枪,我让他在楼下单元门门口守着,万一有什么不测,我们撤退时有个照应。
我和周旭、杨诚三人沿着楼梯上楼,周旭吃了上次的甜头,掏出两根甩棍,躲在楼梯口暗处,我和杨诚上前敲门。
屋里立刻有人回应道:“谁?弄啥?”
我一听豫省口音,是潘兴没错了。
杨诚赶紧回答:“师傅你好,我们是天然气公司的,上门给您检查一下管道。”
说完给我比划了一个手势,意思是不管谁开门,立刻冲进去把人控制了,然后再聊,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门打开我定睛一看,开门的正是中午穿唐装的中年男人,此刻穿着秋衣,嘴上还叼着一根烟。
我二话没说,使一招“抱头推山”,双掌自下而上斜推了出去。
这一招平推中带着上挑的力道,放长击远,能将人拔地而起,推出数米之远。
不料这人根本不与我接触,原地一个后空翻将我这一招躲了过去。我一见这个后空翻心里就一沉,看来这俩人确实不一般,这次恐怕又轻敌了。
但是他这一闪躲也将门给让开了,我和杨诚瞬间闪进屋里,反手将门关上。
中年人身子刚一落地,就听一人喊道:“哎呦喂!好汉爷饶命!”
紧接着杨诚道:“闭嘴,再喊把你腿打折。”
没想到另一人不会功夫,被杨诚瞬间制服。
中年人眉头一皱,使一招“通天炮”,左手虚晃,右拳直奔我面门。
我侧身避开,他右拳收回,腰胯扭转,左拳奋力向我胸口正中打来,正是一招“窝心炮”。
我略一含胸,退了一步,看他第三招怎么使。
结果不出我所料,他向前垫一步,右臂以肩为轴从后向前划了个立圆,拳头向我劈头盖了下来,一招“回马炮”使得中规中矩。
我既然已猜到他的后招,自然不可能让他伤到我,何况他使“回马炮”时上身空门大开,没等他拳头来到,我一脚将他踹到在地。
其实这中年人功夫稀松平常,算不得高手,临敌经验更加不足,我让他三招,就是想看他把这“三炮连环”使完。
中年人倒地后知道大势已去,也不起身,只喊了一句:“我类天爷,咋上门明抢嘞?”
我把食指竖在嘴唇上,示意他别说话,抱起身架,将他刚才使的“三炮连环”重新打了一遍。
我一出手拳风虎虎,打的空气噼啪爆响,三炮又快又脆,与他相比,虽然是相同的三招,功夫上却有云泥之判。
中年人坐在地上,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问道:“咦!恁咋会俺家传功夫嘞?”
其实这也正是我想问他的话。
这“三炮连环”是三晃膀大洪拳里的绝招之一,而三晃膀大洪拳恰恰是义和拳的基本功。
我小时候跟周广林学拳时,就是用这套功夫打的拳架基础,这套拳我从六岁开始练了整整三年,手眼身法步全都入门了,周广林才教的新东西,因此绝不会记错分毫。
三晃膀大洪拳在不少地方都有流传,但其中许多招法细节,是义和拳独有,比如刚才的“三炮连环”,便是义和拳秘传,但眼前的中年人也会,真是奇哉怪也!我向杨诚要了烟和打火机,递给中年人一根,给他点上。
等他抽了一口,我才问道:“大哥怎么称呼?”
中年人盯着我,反问道:“恁不是来抢钱嘞?”
我一愣,摇了摇头,说道:“我们不缺钱,这次登门拜访,是有事请教。”
还没等中年人说话,被杨诚控制的那人抢着说道:“嗨!我还当二位爷是打家劫舍的绿林好汉,您二位早说是来聊天的,哪还能费这些个周章。”
“刚才和您切磋的这位爷,姓潘,叫潘兴。我叫张海渤,哥几个都叫我海子。”
“这位爷,看您也是练家子,刚才听潘爷这意思,合着您二位是师出同门?那敢情好,潘爷,咱那二十万有着落了!”
我和杨诚听得一头雾水。
潘兴瞪了张海渤一眼,小声吼道:“别瞎说!”
张海渤也瞪起眼来,说到:“嘿!我说潘爷,和您同门就别藏着掖着了,要是不和人家说清楚,咱哥俩上哪挣钱去呀?”
接着又对我和杨诚说道:“二位爷,咱别站着了,坐下咱们边喝边聊,我这有一桩泼天的富贵,咱们一起赚了它!”
我这才注意到,张海渤面前的桌子上,用塑料袋装了三个菜,还有喝了半瓶的二锅头,原来这俩人正喝着酒呢。
我把潘兴扶起来,说到:“菜都凉了,天气也冷,既然边喝边聊,那我做东,咱们吃火锅去吧。”
既然是化装成江湖中人,便不能用部队的手段,能吃着火锅把情报套出来,那是再好不过了。
中午鬼冢川请他们吃的是丰泽园,我也不能掉了价,出门时我故意说了一句:“咱们打车去东来顺。”算是给周旭信号,我们下楼时在楼梯口和周旭擦肩而过,这小子抽着烟假装打电话,看都没看我们一眼。
到了东来顺我们要了个包间,杨诚知道这一顿肯定报销,菜点的十分阔气。
张海渤大概是见杨诚没有点酒,故意说了一句:“这大冷天儿的,我们老朔京吃涮羊肉,如果配上一口二锅头,那才叫一个地道!”
杨诚看了我一眼,意思是让我陪喝,他保持清醒。
我心想光让他俩喝酒,我和杨诚都喝汽水,确实有点没道理,于是把心一横,要了两瓶二锅头。
酒刚送到,张海渤便开口问到:“二位爷,怎么称呼啊?”
菜都快上齐了,我还没做自我介绍!
我赶紧拱手抱拳,道声得罪,拿过杨诚的烟,散了一圈,说道:“我叫唐龙,自小练过几天拳脚,拳法路数和潘大哥确实很像。我这位兄弟姓杨,是位自由搏击的高手。”
张海渤听罢赶紧说了声幸会。
潘兴接过烟来点上,开口问到:“唐兄弟,恁这功夫是搁哪学嘞?”
我没立刻回答,而是拿起一瓶二锅头拧开,给潘兴倒满,说道:“潘大哥,降神汤给您满上。”
这句话说完,我发现潘兴的脸色明显变了。
义和团有一套独特的语言系统,类似于江湖上的黑话,其中把酒叫做“降神汤”,潘兴脸色起了变化,说明他听懂了。
潘兴掐灭了烟头,问我道:“恁老家是哪儿?家里有长辈是‘红枪会’嘞?”
“红枪会”这三个字出口,我立刻明白了。
庚子年间八国联军侵华,寇大沽、占天津,一路烧杀抢掠直奔四九城。
慈禧太后带着光绪皇帝逃往长安避难,途中发布诏书,以剿灭义和团为条件,向八国联军求和。
义和团本来主张“扶清灭洋”,没想到最后被朝廷卖了,面对官军与八国联军的联合剿杀,不久就被镇压。
从此之后义和团只能转入地下发展,其中豫省一带的“离字门”便改名叫做“红枪会”,教众们日常习练的拳法,也改名叫“大洪拳”。
看来武田刚这次派鬼冢川二人入京,并不准备立刻与我们联系,而是想先摸清我们的底细。
鬼冢川找到潘兴,很有可能是因为潘兴了解一些义和团的事情,所以想通过潘兴打听“巽字门门主周旭”的情况。
既然想明白这一层,我索性亮明身份,从怀里掏出周广林给我的掌门令剑放到饭桌上,道:“我师父是义和拳当代掌门,这便是自清末传下来的掌门令剑。听潘大哥这么说,看来您祖上有人出自红枪会,这红枪会和义和团同气连枝,一脉相承,论起来咱们确实是同门。”
张海渤刚想说话,被潘兴一个眼神顶了回去。
恰在这时锅底开了,我夹了几片羊肉放到潘兴面前的小锅里,说道:“水开了,咱们涮上肉,边吃边聊。”
潘兴用筷子拨了拨锅里的肉片,夹出来沾上麻酱吃了一口,又问我道:“恁俩今日来找我,是弄啥来?”说完自己又夹了好几片肉放在锅里涮。
我心想这潘兴虽然是农民出身,却狡猾得很,聊到现在一直在问我问题,自己一点真话不往外吐,吃肉倒是全不耽误。
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再假装客气,盯着潘兴说道:“这几日有不少坛口的兄弟来报,说有几个东洋人到处打听咱们义和团的事,今天中午恰巧有兄弟见到您二位和东洋人同桌吃饭,因此冒昧登门,想了解一下情况,没想到竟然有缘,遇上了同门。不过无论义和团还是红枪会,向来专与洋人作对,潘大哥您这是?”
“嗨!您瞧这怎么话说的!”张海渤听到此处一拍大腿,说道:“我说唐爷,这里面误会可海了去了。”
“您听我给您说道说道,今儿个中午这东洋鬼子叫鬼冢川,前天刚来北京,让哥们儿我给他当翻译,开的价码可不低。”
“有钱不挣,那是他妈王八蛋,正好哥们儿我日语不赖,那是正经科班出身。”
“我以为鬼冢川他们是来谈买卖,结果您猜怎么着?给了我一大堆资料让我翻译,全都是跟义和团有关的。”
“我一看就跟鬼冢他们说,您也甭费劲找材料了,庚子年的事咱们老北京心里都门儿清,甭管是西太后老佛爷还是义和团老大爷,想知道什么您问我就得了,我要是不知道,我再回去问我爸去,反正包您满意!”
“张海渤说到此处,突然举起酒杯,又道:“咱哥几个相逢就是缘分,先弄一口,我接着给您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