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一次见到阿川时,他正在往玻璃瓶里装萤火虫。月光透过医院的纱帘落在他的白大褂上,那些微弱的光点在他指缝间明明灭灭,像一串永远数不清的遗落星辰。
\"明天就能凑够七十二只了。\"他的声音在消毒水气味里显得格外温柔,睫毛在眼下投出蝴蝶翅膀般的阴影,\"等做完这台手术,我就带你去挪威。\"
我望着床头柜上并排摆放的七十一个玻璃瓶,每个瓶口都系着褪色的蓝丝带。这是我们七岁时在孤儿院后山定下的约定,他说极光会像无数萤火虫在天空跳舞,要攒够七十二次日落的萤火虫才能出发。
\"阿川。\"我轻轻拽住他的袖口,金属纽扣硌得掌心生疼,\"今天下午的ct报告......\"
\"不是什么大事。\"他突然俯身吻住我的唇,消毒酒精的味道混着他衣领的雪松香席卷而来。这个吻比往常更用力,像是要把所有未尽的话语都碾碎在唇齿间。直到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才慌乱地松开我,白大褂口袋里掉出一张揉皱的婚礼请柬。
我弯腰去捡时看见请柬上的烫金字——新娘是院长的女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咙里翻涌着铁锈味,我想起三天前在更衣室听到的对话:\"江医生怎么可能娶个活不过三个月的病人?骨髓配型失败的事情全院都知道......\"
深夜的病房像浸在墨水里。我摸索着打开第七十二个玻璃瓶,萤火虫的光晕里浮现出十八岁那天的暴雨。阿川跪在泥泞里抱着浑身是血的我,他的白衬衫被染成淡粉色,救护车的蓝光在我们脸上交错成破碎的银河。
\"别怕。\"当时他把我冰凉的手按在自己狂跳的胸口,\"以后我当医生,专门治你。\"
此刻监护仪的警报声刺破寂静,我盯着天花板剥落的墙皮,突然想起被我们埋在孤儿院槐树下的铁盒。那里装着阿川写给我的七十二封信,每封开头都是\"致二十年后的苏晚\"——他总说等看过第七十二次日落就拆开。
护士推着抢救车冲进来时,我正把最后一只萤火虫放进玻璃瓶。冰凉的针头刺入血管的瞬间,恍惚看见十七岁的阿川在解剖室窗外朝我挥手,白大褂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迷途的鸽子。
那次他翻墙带我去看露天电影,散场时我崴了脚。他背着我穿过凌晨两点的街道,我的下巴磕在他肩胛骨上,闻到他后颈淡淡的碘伏味道。\"将来我的手术刀只会为你停留。\"他说话时呼出的白雾凝在路灯的光晕里,\"所以你要活得比我久才行。\"
此刻心电图发出尖锐的长鸣,我看到无数萤火虫从瓶口涌出,在虚空中拼凑成挪威的极光。阿川的声音忽远忽近地传来,他说晚晚你看,第七十二次日落之后真的有银河......
三个月后的初雪天,江川在整理遗物时发现锁在抽屉里的铁盒。七十二封信的墨迹被泪水洇开,最后一封写着:\"其实从第一次骨髓穿刺就知道配型失败,但你说要带我看极光时的眼睛比星空还亮。原谅我用七十二个谎言编织这场逃亡,毕竟黄昏总是比极光来得更早。\"
他抱着铁盒冲进太平间时,看见苏晚手腕上戴着的萤火虫项链正在解冻的冰柜里泛着幽光——那是他们二十岁生日时,他用三个月实习工资买的礼物。当初说好要在极光下交换的戒指,此刻正躺在他西装内袋,硌得心脏生疼。
窗外又在下雨,像极了初见那天的黄昏。七岁的苏晚蹲在孤儿院墙角数蚂蚁,抬头时看见穿旧毛衣的男孩捧着玻璃瓶逆光而立,瓶子里萤火虫的光芒照亮她眼底的阴霾。
\"我叫江川。\"男孩把玻璃瓶塞进她手里,\"等攒够七十二瓶萤火虫,我们就去看真正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