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遗说不清楚自己对于沈腾的真实感观,但佩服,却是实实在在的。
在南中,李遗也自诩为南中豪杰之一,年轻一代,能入他法眼的,还真的不多。
毕竟,他李遗是庲降都督安汉将军兴亭侯李恢的嫡长子,耳提面命多年,再加上与关三娘子关银多年以来的屏琴瑟合一,彼此促进,李遗虽然还没有正式迈入蜀汉政坛,但其心志之高,在南中新生代中,却也不做第二人想。
李氏一族的小九九,未尝不有“父死子替”的私心,希望李恢去世后,李遗能够直接接任庲降都督一职。但李遗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任何一个朝代,都很难做出如此举动,因为这将使南中的未来更加具有不确定性。
说白了,如果那样,还不如说,这蜀汉的南中是他建宁李氏的南中了。
即便为了家族的未来,李遗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行为。
但若中间来个张翼马忠这样的人过渡一下,李遗借机再锻炼几年,刚好能够接上马忠的班儿,成为下一任庲降都督,则十分完美!
在李遗的心里,也早已经将自己定义为未来庲降都督的不二人选。
但现在,沈腾的出现,直接将李遗那满满的自信心击打得稀碎。
自从第一次从娘子关银屏那里知道了有个假魏六去了且兰国开始,到后来沈腾亲自拜访建宁李氏,再到自己来到平夷城……这一路行来,所见所闻,所感所受,无一不对他造成强烈的冲击震动。
“那沈腾的年纪,比自己还小将近十来岁吧,怎么这小子的出手就如此狠辣!”
李遗无数次将自己代入进去,尝试着,假如自己去做沈腾现在做的那些事情,会如何?
但无论多少次,最后得出的结论都一样——不可能!
假如当初是他李遗处于沈腾的那个位置,他都不可能做出沈腾这样那样的选择,更不可能将事情做到今天的这个地步!
“南中,将来再回到李氏的手里,可能性又少了许多啊。”李遗幽幽地自言自语。
“论智谋果决,自己和人家相比,天地相差。论毒辣阴狠,自己给人家提鞋也不配。论胆识……算了,我们还是说说智谋和毒辣吧。”
想到胆识,李遗又是一阵气馁。
在他偌大的建宁李氏家族内,若论胆识,有一人可以拿得出手,便是七郎李球。
但是,七郎早已经成了这沈腾的小跟班儿呢,看样子,是铁心铁肺的那种跟班儿,估计现在让他离开,都很难了。
“哎——”一声叹息。
“佩服!”想来想去,再无其他,李遗不得不在心里给沈腾点一个大大大大的巨大无比赞。
不说吴彦祖的心乱、刘胄的心烦、孟获的心寒、李遗的心憾……但说他们眼中那个“阴险歹毒可怕”的魏氏子魏六,也就是沈腾,却根本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松惬意。
别人眼中,这个小母牛坐飞机牛逼上天了的魏侯爷,此时真正的感觉是——头大如斗。
真的,就是——头大如斗。
关于这一点,估计,谁也没有想到吧。
其实即便他现在说出来,也不可能有人相信。甚至大家会认为他是矫情,纯属阎王爷出告示——糊弄鬼的。
但沈腾是真的头大如斗。
根本原因在于,前世的沈腾压根儿就没有做过多高级别的领导,也没有机会主导过什么大型活动。如果真的一定要说有的话,负责学校的春季运动会的治安安排管理,不知道算不算?
无意中到了这个时代,他真正有信心立足的,还就是自己对于历史的认知。与这个时代的人相比,他拥有多过2000年的认知。
也就是这点“先知先觉”,让他有信心在这个时代活下去,并且有信心会活得不错。
上次,之所以敢冒名顶替到且兰城去做卧底,是因为他知道,真实历史上,这个叫刘胄的家伙,最终会死在张嶷将军的刀下,他会成功地以自己的死,造就张嶷将军的另外一段传奇。
但最关键的,是这个时代的信息差,相当严重,尤其魏延的“金蝉脱壳”“潜行南中”,这个,只要做好了,根本就不是南中任何一个人能够想得到的伟大创举!
当然,诸葛亮去世,魏延谋反,南中糜烂——这三者是紧密相连相辅相成,这些,才是沈腾敢于深入南中来冒险的完美注脚。
假如没有这些历史知识的加持,他并不比这个时代许多人物强什么,比如在座的几位,刘胄、吴彦祖、孟获等,哪一个不是一时龙凤?
后世,他曾经的军旅生涯,早就锻炼了沈腾敢于冒险敢于任事敢于放手一搏的铁血性格,是他愿意来此的另外一个底气依仗。
原来的计划里,沈腾是要将这些人全部一网打尽。
全部杀了,却没有这个必要,这势必将会引起南中蛮民对蜀汉帝国和汉族人民更大的仇恨,杀了这些部落首领,还会滋生出更多带着无尽仇恨的新的首领。
不杀,怎么处理这些人呢?
几天下来,恶作剧一般的一出出一幕幕,他的地位是水涨船高了,威信近乎达到登峰造极了,但接下来呢?
接下来,该怎么办咧?
原来设想的,将南中划为十块,物质都分好了,让他们去斗,往死里斗,现在发现,只要他愿意,这里面不是十个,而是一百个都有了。
真正的大蛋糕,却没有一个人敢去动!
比如建宁兴古朱提等郡守所在地,几乎没有出现一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去打他们的主意,说要建立朱提国兴古国什么的。
如果真有这样大胆的人,沈腾会毫不犹豫地供给大把的物质装备,支持他们去到坚城之下,撞一个头破血流,让这些蛮酋们真正去体验一下什么叫做“降维打击”。
很遗憾,这些家伙们打生打死的,目标却往往的一条小溪流,一个小山坡,一座小小的果树林子!
沈腾都要被他们气笑了。
“看来,诸葛老爹这么多年的管控,还是卓有成效的嘛!”沈腾自嘲地想。
这个状态至少说明了,在南中人口聚集的那些地方,基本上,还是被蜀汉的官僚体系牢牢地掌控着。
这是好事情。
如此一来,南中,便是烂,也烂不到哪里去。
这,对于风雨飘摇的蜀汉来说,自然算是天大的好事情了。
这些小豪酋洞主等,还好打发,这几个大家伙,怎么办?最麻烦的就是——厚脸皮孟获。
刘胄,是早已经留给庲降都督府的张嶷将军了,这个,不用自己操心,保证药到病除。多操一分钱的钱,都属于奢侈,浪费。
吴彦祖,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孙吴文人,目前对自己还有用,笼络好就是了。未来,一定要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有机会继续在南中搞扇阴风点鬼火。
其实,在沈腾的心里,留着吴彦祖这样的人,对于孙吴也好,对于蜀汉也罢,都有益无害。
为什么这么说呢?
对于孙吴来说,一直以为吴彦祖在南中成就卓越,自然也会把大把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而且,这样的人,本就不属于江东四大家族出身,更不是孙氏族人,即便牺牲了,也无所谓的。甚至可能被牺牲,也是政治所需要,吴彦祖们该有这个政治觉悟。
而对于蜀汉来说,有吴彦祖这样的人在南中捣风捣雨,会提高大家的警惕性,但又不会造成巨大不可挽回的损失来。
这就是吴彦祖的好处。
用后世的更知名的一句话,便是“劣币驱逐良币”效应。有“劣币”存在,让“良币”们多一些戒心,也算是好的。
这样说,各位看官老爷们该都明白了吧。
杀掉吴彦祖很容易,但若因此而来一个更加高级的吴彦祖,加强版的吴彦祖,蜀汉,怎么吃得消!
关于建宁李氏,沈腾这里早已经将偌大的蛋糕切了一大块留给了他们,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好操心的。
唯有孟获,这臭不要脸的,该怎么将他打发了呢?
在沈腾的请客吃饭名单中,根本就没有孟获这个人。
从始至终,自己也没有打他的主意。
但问题是——这臭不要脸的家伙,来了。
那么,就有两种可能——
一,他心向蜀汉。若如此,他来平夷城,就是抱着破坏的心态来的,说不定,连刺杀自己的心思都有了。
二,他想分一杯羹。若如此,他来,就是抱着寻求盟友的心态来的,说不定,连盟约都准备好了,揣在怀里呢。
如果是第一种,自己还不能拿他怎么样。
如果是第二种,自己该如何办他?杀了吃肉?绑了交给马忠?
一时之间,沈腾的心里也是矛盾得一批。
他最怕的是孟获依仗自己的蛮王身份公然搅局,把好事情做成了坏事情。
“一粒老鼠屎,足以坏掉一锅汤。”
而且,是一锅“好汤”。
是庲降都督府几位将军,和自己全盘谋划好的一锅“好汤”。
远远地瞄着孟获,沈腾的头都大了一圈也不止。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假如老家伙站在蜀汉的大义名分的一边,公然搅局,与自己叫板,该怎么办呢?这老家伙可是蜀汉帝国的老宝贝儿一枚,比庲降都督都还珍稀宝贵着呢。
因为庲降都督可以随时换人,张翼不行马忠上,但蛮王孟获却只有一个,他身上的三十六万个毛孔,每一个毛孔里都流淌着蜀汉帝国南中蛮族稳定的祈愿。
沈腾虽然从没有见过孟获,但诸葛亮“七擒七纵”的故事,后世人谁不熟悉?这臭不要脸的孟获,可是一个犟脾气,死倔死倔的那种,一旦脾气上来了,九头牛都拉不回。
若孟获公开亮明立场,对于平夷城中的这些蛮酋们来说,分化的作用肯定是有的。那时候,自己一手促成这个“请君入瓮”的大好局面,就会被这老家伙给分崩离析化为乌有了。
看来,自己该主动去接触一下老蛮王,不妨暗示一下,能够尽量避免老家伙公然发作,是最好的选择。
“这就叫防患于未然吧。”沈腾得意地想。
他发觉,自己近来又进步了些许,“这说明,咱还有潜力可挖的对吧。”
就在众人各自心怀鬼胎之际,吕南中悄悄将嘴巴附在孟获的耳朵边上,小声地说:“王叔,此子有假!”
也就在这时候,外面刚好走进来几个蛮酋,都是短发、上下赤身,赤脚,只在腰间绑扎了一圈兽皮,古铜色的皮肤,身上带着大战之后的新鲜创伤,却个个精神亢奋,如同后世吃了兴奋剂的运动员相仿。
最奇特的,是他们每个人的脖子上,戴着一个奇奇怪怪的项圈,不是金的,不是银的,不是铁的,也不是铜的,甚至都不是工艺品。
而是用绳子穿的通红通红的像辣椒一样的东西!
沈腾的眼睛顿时就瞪大了,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面跳出来!
“我靠!这是——辣椒——?!”
那几个蛮族勇士显然是刚刚过去的战斗的胜利者,其中二人一边走,一边将脖子上的东西扯下一个来,塞进嘴巴里大嚼起来,然后,就有满头的汗水流下来。
这情形,类似后世的人嚼口香糖,更类似后世南方人吃槟榔。
“对,就是那个样子!”
沈腾已经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本来就是所有人关注的第一焦点,大厅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也都看向了他。
他的一举一动,时刻牵扯着无数人的前程咧。
“感情这个时代就有了他喵地辣椒!还被这群蛮子当毒品给吃了?”
很显然,这个族的人就是将这晒干的辣椒当兴奋剂来吃的。
还没等那几人走到沈腾面前,沈腾早已经按耐不住,叫一声:“拿下!”
旁边顿时窜过来几个人,将那三个胜利归来的蛮酋死死地摁倒在地。
那三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人家本来是一场械斗的胜利者,准备来要求领土范围的,却连要求的话语还没有说出口,便被死死摁在地上,这……这就是你魏侯爷对待勇士的态度么?
几位勇士在地上拼命挣扎,嘴巴里不停嚎叫着什么。翻译想过来给沈腾翻译,却被他一掌推了出去,指着三人脖子上的“辣椒项圈”,叫到:“将那东西给本侯爷拿来!”
三人脖子上的项圈立马被扯断了,辣椒掉了一地,有人一个不剩的捡起来,双手捧到沈腾的案桌上。
沈腾拿起一个来,自言自语道:“果然是特喵地辣椒!”
他将辣椒放到鼻子下面,深深地吸几口气,发现除了蛮人身上的汗臭味儿,根本就没有别的味道。
于是,他又将辣椒掰开了,指缝间便撒落很多小颗粒来,这是种子。金黄色的种子,干瘪,却自带一股独有的香气。
沈腾将辣椒在手上碾碎,再伸到鼻子下面去闻闻,果然,一阵辛辣的味道,便立即冲入脑海之中。
“这特喵地才是老子想要的味道嘛!”
沈腾大喜过望,伸手小心翼翼地捻起一颗种子,送进嘴巴里,咀嚼几下,感觉味道好像不是很浓,便又拿起一个完整的辣椒来,用酒水清洗一边,塞进嘴巴里,然后……
然后,沈腾便猛烈地咳嗽起来,弯腰驼背,直不起腰,像是要断气的那种咳嗽,满头的汗水顺着头颅任何一个地方往下流淌起来……
沈腾爱好吃辣,号称“无辣不欢君”,本来嘛,后世有所谓的“四川人怕不辣,湖南人辣不怕,贵州人不知辣”一说,而沈腾是湖北人,正好处于辣子东移北上的路径中间节点,湖南的香辣,四川的麻辣,贵州的纯辣,都在湖北大地上留下深深的印痕。
沈腾从小吃辣,而后世的江城烤串,若说没有辣子做主料,那,还是不要做这生意了嘛。
但沈腾却是一个好流汗的体质。
即便闻到辣椒的味道,都会流汗。
想想后世那无数个夜晚,沈腾在江城街头撸串儿的场景吧:啤酒加烧烤,神采飞扬,大快朵颐,汗流满面……
地上那三人还在拼命挣扎折腾着……
等发现自己的项圈被高高在上的魏侯爷所喜,并且亲口品尝起来时,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忘记了挣扎,而是激动地大吼大叫着,貌似非常开心地样子,与有荣焉。
好久没有吃辣子了,沈腾的咳嗽来得迅猛,一连串地咳嗽,几乎连气也喘不上来,摁住拿三人的士卒们大惊失色,以为侯爷中了这蛮子的毒计,遭了暗算,便有人抽出了腰刀……
“我尼玛!”
“敢毒害我们小侯爷,你找死!”
几把明晃晃的刀子,高高举起,转瞬间,便将是人头滚滚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