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面上的人们对于所谓的“热闹”,一向都是见怪不怪的。
人家也都是在这里做老了生意的,哪个不是每天与豪门贵族打交道的,什么样的大人物没有见过?
却从来只见来此拉生意送生意的,却没有见过纨绔们来砸他们这些商贩的场子的。
魏氏的人推倒了人家的货柜,公然上来和他们厮打,这些人却是不敢,但人家吃了亏,想让人家闭嘴,却也是不可能的。
于是,大家于是便闹了起来,有站在一旁跳着脚地嚷嚷的,有哭天喊地的,也有高声狡辩的,讲理评理的,也有那不开眼的,叫骂起来:“瞧着你们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恁地不讲道理,你们还想杀人不成?!”
魏大魏二本就因为没有赶上南中那一茬儿,窝火得要命,更因为她们在家里亲身遭遇过了那一段时间的侮辱,所以,下起手来就更加没轻没重。
而后面几个家丁护院更加地狗仗人势,气焰自然十分嚣张,前面跺一脚,后面就能踩几脚,前面掀了摊子的,后面就会直接冲着人身上去。
一进市场,魏大魏二二话不说,直接动手迎面的几个摊子都掀翻了,直接冲向最里面的那个禽蛋摊子。
那里的几个伙计早就严阵以待,但是,却也不知道该拿这几位“爷”怎么办,只好将他们自认为值钱的东西赶紧收起来,转移阵地,以免损失太大,砸了自己的饭碗。
魏大魏二打头,后面是三爷四爷五爷,再后面,是五个护卫。
这一路打来,早就将几人刺激得满脑子都是“无所谓”,“无所谓”,天王老子也敢上去给一脚,就别说这些街头巷尾的小摊贩了。
而后面的五个护卫现在和几位小爷的思想保持高度一致,就是想出来发泄一下。
这段时间,可把他们都憋屈坏了,有机会出来砸几个小商小贩的摊子,有什么打紧,大不了事后被老夫人凶一顿,被豹子头老大扣罚一些薪水就是了,只要五位“爷”高兴了,还在乎那二两银子?切——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了,更有许多豪门府上的采办货品的,预订货品的,一见有好戏上台,无一不兴奋得嗷嗷叫着,巴不得魏氏这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闹出些事端才好,最好将天都捅破了去。
外面,看热闹的人早已经拥挤得水泄不通,而那些遭了殃的摊贩们,自然也不愿意咽下这口窝囊气,平白无故的,凭什么呀!你豪门又如何?咱小摊贩又没吃你家的米,招你惹你了还是咋的?
这个时候,即便再不识相的人,也都已经从别人口中知道了这五位豪横得不得了的小娘子就是“魏氏侯府”的千金来,也有嚷嚷着报官的,请官府来给他们撑腰。
敢于亲自上手去厮打的人,一个也无。
其实,即便是那些摊子被掀翻了的,损失也都不大,因为这个市场的性质属于预订业务范畴的,老鼠拖木铣——大头在后头,摊子上的一些物品,不过是个样子货罢了。
唯一不同的,却是最里面的禽蛋摊子。
这个摊子的老板基本上垄断了成都禽蛋市场,这里是人家的一个周转库,老板的生意之大,即便其他所有老板的生意加起来,也未必有人家一家的大。
所以,这里摆放的禽蛋数量,也就很多了。人家属于批发带零售的性质。
也因此,这个摊点的伙计也是最多的,进进出出,倒腾货品,外送货品……怕不下20人之多。
外面的喧嚣,逐渐闹腾到市场内部来,这些年轻人自然也有耳闻,但却不妨碍他们继续忙碌。
等发现外面这伙人直冲他们的铺子而来时,已经晚了,管事儿的连忙招呼一些人往里面搬运蛋品,防止被损坏了,还有一些人便匆忙上前来阻拦,双方顿时剑拔弩张,短兵相接。
这个时代的禽蛋,可不像后世的禽蛋那么便宜,因为这时候还没有规模化养殖,也就是某些农户有几只老母鸡下的蛋,自己舍不得吃,辛辛苦苦积攒起来,卖给商贩,再由商贩们集中起来,转运到大的商贩手上,比如这市场的王大老板这里,囤积起来,供应豪门贵族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吃。
——那都是奢侈品!
即便是豪门,吃禽蛋也尤为不易,想吃到最新鲜的禽蛋,更不易,那都是拿真金白银去换的。
这也是为什么魏氏的几位小爷直冲这里来的原因所在,因为只有这样的地方,才有能力生产大量的臭蛋。
一般的小户人家,自己哪里舍得吃,都拿来换了油盐粮食,还能放臭了?
在魏家的这几位“爷”的眼里,才不管你什么奢侈品不奢侈品的,只要是禽蛋,都是罪魁祸首,上去就是一脚,砸场子么,不这样,还叫砸场子?
一边砸,一边叫嚷着:“叫你们王胖子出来答话!”
几人已经认定了,当初的臭鸡蛋就出自这家商贾。老百姓家吃一个鸡蛋都得心疼半个月的,还能将鸡蛋放臭了,往别人家的院子里丢?
既然如此认定,下手就绝对不能客气了。
这王大胖子不在场,但手下人多,人家本就是成都最大的禽蛋商贾嘛,自然也不是怕事儿的主儿。
伙计们虽然不敢直接上去厮打,但阻拦嘶吼做些手脚却是不怕的。双方纠缠在一起,推推攘攘之间,魏氏的几位爷吃了一些暗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冲身后几个护卫吼一声:“还不给爷动手,带你们来看戏的么!”
那几个护卫本来一心守护小主子们不吃亏就好,至于打砸抢这些出风头的事情,让几位爷去做就好了,等到发现自己家小主子吃了亏,哪里还敢怠慢,当即踊跃上前。
对方一见是这些王八蛋如此不讲理,又是护院家丁而非豪门士家子,当即也不再客气,伸胳膊抹袖子就干上了。
拳脚往来,虎虎生风,摊子东倒西歪,禽蛋满地,滑腻腻地,站稳脚跟都难,更别提互相厮打了,东倒西歪,连滚带爬,有人吃亏了,便操起手边的桌子板凳什么的,有什么拿什么,魏氏的人本就带着家伙来的,当下就抽出腰刀来,直愣愣地砍过去。
整个市场早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一见有人动刀子了,老百姓商贩伙计们谁个不怕沾上一身血?互相推搡挤压避让咒骂,甚至也有互相厮打起来的,整个场面,就显得更加地混乱不堪。
魏氏来的人少,几位爷看起来跋扈,但下手却不怎么样,那几个号称在南中“杀人如麻”的爷,其实也不过是在南中虎狼窝里走过一遭,见识了些血腥场面而已,真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哪里有做过!都是吹牛的。
好在魏氏带来的这五个护院家丁,却都是老魏在军阵上挑选的好手,年纪大了,便被安排到府上做了护院。这些人轻易不动手,动手就见血,见血就激动。这好几年的闲暇时光下来,手早就痒痒得难受,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又见自己家小主子吃了些亏,这能忍?
他们倒是没有拔刀,一旦拔刀,性质就变了,无论多大的豪阀门户,最后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别看几位爷可以,他们不行。
五人顺手操起家伙,木凳子木棍子扁担什么的,瞬间就站成了军队阵型,前面三个打头,只顾往前闯,后面两个顾后,看顾后方不被人偷袭,间或给前面三人提供支持。
对方20几人,也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只一个主事的年纪大些,但人家也毫不含糊,桌椅板凳茶碗棍棒满天飞。
一边有战斗力,一边人多势众,双方战了个旗鼓相当。
其实此时打斗的双方都十分郁闷。
魏氏几位爷看事情已经闹大,想想自己确实鲁莽了些,只为出一口气来,将事情搞成如此局面,难以收拾。但骑虎难下,即便想退,也退不了了,否则,魏氏在成都,也就不用再厮混了。
最可恶的便是这混账禽蛋商贩,竟然敢和咱魏氏正面硬杠,不是找死是什么!
说不得,只能硬趟过去,至于善后,管他呐!
那边禽蛋的主事儿人,脸色铁青阴鹜,眼神里透出一股杀气。
他一边指挥众人上前厮打,一边吩咐两个年轻人从后面小道出去通知老板王胖子。最当紧的,便是将地道里面暗藏的那些东西赶紧转移走,不能转移走的,也必须当场烧掉,否则,一旦事情泄露,他们这些人就只有死一条路了。
这么多年的隐蔽行事,从来也没有出过什么纰漏,没想到,今天却被这魏氏给识破了,说不得,一会儿便有大队的公人前来,到时候,若大家还没有脱身,没有将所有证据销毁转移,那么,只好所有人就一起完蛋!
打斗早已经升级——禽蛋商贩们已经有人亮了刀子,魏氏的护院家丁这边也见了血,这还了得,这五人本就是军阵厮杀汉子,一旦见血,这些人的眼珠子顿时就变得赤红,手里的木棍等物件早已经丢弃不用,而改用佩刀。
转眼间,禽蛋商贩那边,就已经躺下了四五人。
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睛,再无退避可言。
魏氏几位小爷此时也已经血脉喷张得难以自持。
如果说一开始只不过是纨绔子弟胡闹行径的话,当这些禽蛋商贩小二们竟然也敢于亮刀亮剑拼死搏杀,稍微动一下脑子就知道——这其中必有玄机。
魏氏五位爷爷早已经拔出腰刀,虽然只是在后面叫嚣,并没有真正上前厮杀,但偶尔抽冷子给对方一家伙却是必须的,魏二甚至也已经挂了彩,一条胳膊吊着,举不起来了。
魏氏这五朵金花,骨子里都是魏延一样的性子,遇强则强,死战不退。一见自己姐妹受伤,更是激愤难忍,嗷嗷叫着踊跃向前,明晃晃的腰刀胡乱地劈砍过去。
这五位爷不亲自上手还好,那五个老兵还能专心厮杀,一旦这五位加入其中,他们就不得不分神照顾她们。
魏二爷受伤,已经让他们心惊肉跳了,若再有些闪失,即便打赢了仗,回去也难以交差不是?
再说了,自己五个老兵卒在场,阵型摆得密不透风,进退有据,却硬生生地让几位小爷受伤,说出去,咱也丢不起那个人不是!
真要论起双方的战斗力,商贩们纵然人多,但哪里是这军阵老悍卒们的对手,只不过这毕竟不是战阵厮杀,老兵卒们又不敢放开手脚以命相博,都留了后手,又要照顾几位小爷,所以,局面倒有来有往,不分胜负了,
市场内外早已经被拥挤得密不透风,各种叫嚷喧嚣,无数公人拿着棍棒锁链拼命向里面挤进来……
就在这时候,禽蛋库房内升起浓烈的黑烟,伴随着众人的惊呼声,烟火升腾,迅速蔓延至旁边相邻的店铺房屋,哔哔啵啵地燃烧起来。
小市场本就不大,房屋紧密相接,又没有水龙设备,一时间,众人只有惊呼逃亡,哪里还有能力救火。
整个局面之混乱不堪,早已不知道用什么词好形容了。
大火升腾,厮杀着的双方也分了心神,五位悍卒早已经没了厮杀的心思,只要自己家的几位小主子没事儿,这就是千好万好的大好事儿。至于这场祸事如何平复,自然不在他们考虑的范畴。
而那边厮杀的许多人众,一见火起,仿佛得到什么讯号相仿,各自逃窜开去,顺便连地上躺着的几人,能带走的,也都连拖带拉地抢走了。
刹那间,这市场里就剩下魏氏几人面对着大火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护卫中一位姜姓老者,满面血迹斑斑,爷顾不上清理,过来对五位小主子道:“爷,要不,咱先撤?”
魏二一条胳膊依然耷拉着不能用力,疼得她额头满是汗珠子,另外一只手紧握腰刀,顾不上擦拭汗水,魏大过去替她擦拭,却被她一扭头撇过,恨声道:“别管我,杀了他们!”
五位老卒无法,手忙脚乱地将几位爷拖出了市场,整个市场很快便烈焰升腾,硝烟直冲云霄,远远地,惹来更多围观者。一众工人拖着十几架水车水龙奔过来,更多的街坊邻居端着水盆拎着水桶奔过来……
魏氏几人站在市场外不远处,呆若木鸡。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与他们十人分开,看向他们的眼神,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反正,什么样的都有。
到得此时,除了魏二因为受伤而恼羞成怒外,其余众人已经很是有些心虚惶恐了。自己本是抱着瞎胡闹的心思,谁知道却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来,不仅伤了人,甚至还将一个好端端的市场烧成白地,商户的损失不说了,最主要的,大白天在首善之地放火烧城,就此一项,魏氏想要安然脱身,不掉一层皮,断然是不可能的了。
几个护院老卒也知道惹了塌天大祸,各人手握钢刀,什么话也不说,就紧紧护着小主人,防止有人趁乱偷袭。
姜姓老卒还在劝说几位爷赶紧回府上去,这事情怕是想瞒也瞒不住了,得赶紧告诉老夫人,府上的,该找谁就找谁去,说不得,甚至可能要请宫里的那位出面了。
而魏氏自称“爷”的五朵金花,一个个的,都脸色发白,浑身筛糠一般,一时间,哪里还有主意?
也都想赶紧溜了算了,回去让娘亲想办法解套。但现在就走,又总觉得心有不甘。
就在这时候,五人身后有一浑厚嗓音响起来:“都麻溜地,将这市场围住了,不相干的人都驱散了!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公然袭击侯门中人,这还了得!放火焚屋,其中必有蹊跷,都给我钉死喽,一个也不许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