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和三十二年春,春和景明,万物新生,这是祝深闭门不出的第十二天。
起初,慕雪枫觉得她是伤心过度,他也为那位常胜将军感到惋惜心痛,几人除了母皇操办的丧仪以外,在三王府内也上下缟素,茹素礼佛,以求祝万里来世能有个灿烂幸福而长久的人生。
随后,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祝深却始终没有走出那个房间。
大姐先前和她说的话,句句都在考虑她的安危和幸福,只要她装作无事发生,就还能做一只幸福的鸵鸟,缩在大姐二姐的羽毛下,懵懂无知地活着。
可是她做不到。
不只是原主祝深做不到,穿越者祝深也做不到。
“只见那领头的大将军身长约八尺,柳眉斜飞入鬓,头戴束发紫金冠,冠上红缨随风舞动,虽因久经沙场,显得有些粗粝,脸上布满了风霜的刻痕,但目若朗星,唇不点而朱,一望便知,这是个荣耀归来的常胜将军……”
祝万里曾经如神兵天降般救她于危难之中,她也曾亲眼看到她凯旋的绰约身姿,看到她在青州不辞劳苦的帮助受苦受难的人们,这样一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去了,让她视若无睹,她做不到。
她把大姐书房里能找到的文件抢先一步收拢了来,大姐的心腹——也就是曾经违抗命令通知她的人默许了她的行为,不然祝深也不能如此顺利地越过别人先拿到手,随后就开始没日没夜地攻读。
祝深越读下去越触目惊心,这个王亮绝非普通的被逐出府的家仆,各种证据都证明她和慕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这联系极为隐秘,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之下祝深曾在永宁镇见过她,恐怕她还能继续隐藏下去。
几乎可以佐证慕府在这些事背后绝非无辜了,但是祝深不明白,为什么大姐临死前却反复嘱咐她不要来沾边这些事,甚至矢口否认慕清澜也参与了其中呢?
以大姐的权势地位,倘若她真的想整治慕家,只凭手上这些材料都已经足够申请查抄令了,不信在慕家搜不出什么,但凡世家大族,又有哪个经得起查?
但是她没有,甚至在这莫名的急病害死自己之前,大姐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开口,只要她开口和母皇禀报,恐怕现在慕清澜已经在狱里等候发落了,但是没有。
而且,在她最后的话语中,还提及了一个人——洛贵君,他在这里又是什么角色?
还有那个黑衣女子锦章,为什么好像认识自己一般,还有她奇怪的发言,她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祝深感觉自己抓到王亮,就如同抓到一个巨大的毛线团的线头,沿着这根线头抽丝剥茧,就能找到真相,看似容易,但是大姐却付出了血的代价。
祝万里的病据太医所说,似有中毒的症状,但是遍寻她生活所用之物,也找不到含有毒性的物质,病情一天天加重,却怎么找不到原因。
她放下手中的卷宗,一筹莫展地叹了口气,谜底就在谜面上,如果嫌疑人全部都已知,祝万里放任自流、守口如瓶,难道是在自杀吗?
门外,慕雪枫端着一份餐食,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妻主……你又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我让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吃一点好不好?”
祝深恍然想起自己确实有很久未曾进食了,让慕雪枫进来了。
她最近看慕雪枫的心情有些复杂,忍不住联想到那些血腥的阴谋,晚上拥着他入睡的时候也会睡着了突然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两个时辰。
但是慕雪枫哪怕被盯着还是睡得特别香,毫无警觉,睡颜恬静美丽,翻个身还往她的怀里钻,在她胸\/口那左蹭蹭右贴贴,比醒着的时候乖多了,祝深叹气认栽,按这个人的智商,估计确实啥也不知道。
“谢谢雪枫,最近我……心情不是很好,让你担心了。”
慕雪枫担忧地看着她,他自己也有一个妹妹,能共情痛失亲人的痛苦,最近这些时日也温柔小意多了。
“我明白。”
他眉心微颦,有些不情愿地说:“对了,那个叫秦软软的来找你,现在人在前厅,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祝深这才像回了魂般,想起来大姐曾说过的话,秦软软现在是大姐最挂念不下的行走在人间的遗产了。
“见,你让他在前厅等我,我马上来。”
祝深把筷子放下,站起身,准备梳洗一下见客。
“欸……”
慕雪枫话音未落,祝深就已经大步流星走远了。
他看着只动了一口的餐食,小声嘟囔道:“早知道等她吃完再说了……那个小贱人,偏偏要这个时候来。”
“就这么想见他吗,饭都不吃完……到时候胃不舒服的反正不是我。”
想了想,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慕雪枫还是拿小荷包装了些方便携带的吃食,等会她们见面的时候递给她,胃疼了吃点垫一下。
……
“三姐姐……”
秦软软的眼睛红肿,显然这段时间没少流泪,他和祝万里也算是年少相识,纵使没有女男之情,也有对大姐的孺慕和敬仰,会感到伤心也是人之常情。
祝深安抚地抱了抱他,秦软软娇小的身躯在怀里微微颤抖着,抬起朦胧的泪眼,“三姐姐,万里姐姐她真的……”,随后泣不成声。
秦软软从青州归来以后,大受启发,立志要帮助天下更多的苦难人民,前阵子还去了慕雪枫曾经替他写过推荐信的廖老太师正君——本朝一品诰命丈夫那里潜心研学了一段时间。
秦榕还特地当面感谢了慕雪枫,但是慕雪枫却骄傲地把头一仰,说他只是心疼妻主总是被缠着,帮妻主解决麻烦罢了,才不是想要帮你们。
因此,秦软软最近才得知消息,从廖老太师隐居的地方连夜赶回来,却也已经来不及了。
祝深拍拍他的背,也忍不住想要落下泪来,这个可怜的男儿并不知道他失去了什么,那是远比失去一个敬爱的长姐更为惨烈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