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黎大夫妙手施为、开下方剂予以调理之后,维萱身上那股子难受劲儿总算消弭于无形。只是上回那场梦魇仿若一道挥之不去的阴霾,自那以后,她的胃口便大不如前,好似换了副脾胃一般。但凡瞧见那油腻腻的食物,或是色泽鲜红的菜肴,胃里便如翻江倒海,抑制不住地泛起恶心,直欲呕吐。
因而这几日,厨房呈上来的尽是些清粥小菜,瞧着寡淡,却倒合她如今的口味。
苏长宁这边,自应下协助维萱管家理事后,当真是费了十二分的心力,行事极为谨慎。不论碰上何事,她绝不贸然自作主张,必定恭恭敬敬地问询主母的意思。待得主母开口,明示方略,她才会有条不紊地指使下人依令而行。而且,但凡事儿办得顺遂,有了成效,她便抢先一步,在太夫人面前夸赞主母聪慧睿智、能干非凡,驭下手段高明。
这般时时处处维护主母的做派,日子久了,维萱原本对她存着的那几分隔阂,竟也如同春日残雪,悄无声息地消融殆尽,两人之间的相处渐趋融洽。
这日,苏长宁晨起梳妆完毕,依旧如往常一般,拿着食盒朝着维萱的院子走去。行至院门口,瞧见丫鬟正端着未曾动过的早膳往外走,她心下知晓,这定是维萱又没胃口进食了。
苏长宁款步迈入屋内,先给维萱行了礼,眼神中满是关切,柔声道:“夫人,妾身瞧着您近些日子身子不大爽利,胃口也欠佳,昨儿个便特意跟着厨房周婆子新学了几道糕点,手艺虽说不精,却也是费了心思的,夫人且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言罢,她轻轻揭开食盒盖子,刹那间,一股淡雅的甜香悠悠飘散开来,仿若春日里的馥郁花香,给这略显沉闷的屋子添了几分温馨。
维萱此刻正慵懒地靠在榻上,听闻此言,微微抬手摆了摆,面上透着几分疲惫与无奈,说道:“也不知为何,这些时日一看到食物,心里就厌烦得紧,若不是念着腹中这孩子,我是一口饭都不想吃,真真是愁煞人了。”
苏长宁眼珠一转,轻声提议道:“许是夫人最近不大爱动,肠胃积了食,故而不觉得饿。要不妾身陪着夫人去院中走走,消消食,说不定走着走着,胃口就有了呢。”
维萱本不想挪动身子,毕竟正值寒冬腊月,外面一片萧条,光秃秃的景致实在没什么可赏玩之处。可不经意间抬眸,瞧见窗外那暖煦煦的太阳洒下一片金黄,院中一切物件似有了生命一般,便微微点了点头,唤来雨桐拿件披风,让雨燕近身扶着,起身往院中走去。芙蓉则乖巧地跟在后面,托盘上放着茶壶,还有苏长宁拿来的几碟子糕点,以备不时之需。
苏长宁伴着维萱,边往花园的方向悠然踱步,边笑意盈盈地说道:“昨儿个,妾身听了个笑话,有趣得很,说给夫人听听,也好博夫人一笑,解解闷儿。”
维萱此刻依旧蔫蔫的,提不起什么兴致,随口应道:“你且说来听听。”
苏长宁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地讲起来:“许某邻家有一妇人,那可是出了名的不苟言笑。许某便对陆某夸下海口:‘你若能说一字,逗此妇人发笑;再说一字,令此妇人骂街,我就请你吃饭,再赠你十两银子。’陆某也是个爽快人,一口应下。于是二人同去找那妇人,妇人正站在门口,门外还有只狗。陆某急走几步,来到狗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了喊道:‘爹!’妇人一愣,这场景实在是出人意料,随即忍不住大笑起来。陆某又趁势抬起头,对妇人说道:‘娘!’妇人哪受得了这般戏弄,听闻后顿时破口大骂。”
维萱听罢,仿若被一阵春风拂过,阴霾尽散,笑得花枝乱颤,先前心中的郁闷之气一扫而空。二人说说笑笑进了凉亭,丫鬟们手脚麻利,忙铺上柔软的坐垫,维萱惬意地倚着凉亭栏杆坐下。这一番走动下来,腹中竟真有了几分空落之感,她抬手拿起一块糕点,正欲放入口中。苏长宁眼尖,迅速从腰间取出自己的帕子,轻轻系于维萱胸前,柔声道:“夫人,莫要污了衣裳。” 维萱见状,不禁赞其心细如发。随后,维萱将糕点放入口中,细细品味,只觉香甜软糯,心情愈发舒畅,又顺手取出一块,正欲送入口中之际,突然,一只狸花猫如闪电般从旁边花丛中窜了出来,几个跳跃便跃上了桌子,目标明确地直扑维萱。
说时迟那时快,苏长宁毫不犹豫,侧身斜挡在维萱面前,那只狸花猫收势不及,一头撞在她胸口上,尖利的爪子慌乱间在苏长宁下巴处挠了几道深深的印子,鲜血瞬间渗了出来。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花容失色,红燕反应最快,匆忙上前扶起苏长宁,惊呼道:“姨娘,见血了,伤了脸这可如何是好。”
维萱心中亦是大为感动,她伸手紧紧拉住苏长宁,急切地说道:“快让我瞧瞧伤哪儿了,雨桐,你亲自去请黎大夫到文思院替姨娘诊治,务必快些!”
一时间,众人簇拥着苏长宁,匆匆忙忙回到文思院。刚坐定,黎大夫也脚步匆匆地赶来。
维萱焦急地看着黎大夫,催促道:“黎大夫,您快瞧瞧,苏姨娘这伤要不要紧,可千万别落下疤痕。”
黎大夫微微点头,仔细端详着苏长宁下巴处的伤口,眉头微微皱起,片刻后,神色稍缓,轻声说道:“姨娘这伤虽看着唬人,幸得并未伤筋动骨,只是这猫爪子尖利,伤口颇深,怕是得费些时日调养,且愈合期间,饮食务必清淡,莫要沾水,我在给姨娘配以药膏涂抹,应是不会留下疤痕。”
苏长宁听闻,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柔声道:“有劳黎大夫费心,妾身记下了。”
维萱满是愧疚地说道:“若不是你挡在我面前,现下受伤的就是我,你也不用遭受此罪。”
苏长宁忙摇头,眼中透着真诚:“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当时那般紧急,夫人还怀有身孕呢,妾身怎能眼睁睁看着夫人受伤,护着夫人本就是妾身份内之事。”
待黎大夫开好药方,嘱咐完一应注意事项离去后,维萱转头对文思院一众丫鬟婆子吩咐道:“这些日子,你们定要悉心照料苏姨娘,但凡姨娘有任何差池,我唯你们是问!”
丫鬟们齐声应下,随后便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有的去煎药,有的准备温水为苏长宁擦拭身子。
次日,太夫人闻听此事的来龙去脉,顿觉一阵后怕,她抬手轻轻抚着胸口,说道:“所幸有苏姨娘及时护持,这才保得维萱周全。近些时日,维萱本就胃口欠佳,恹恹无力,且腹中胎儿月份渐长,身子愈发娇弱不堪,倘若真被那孽畜猛然撞个正着,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真不知会闯出怎样的大祸来。”
言罢,太夫人望向苏长宁的眼神里满是赞许,只觉她心地纯善、至情至性,与那些惯会耍心眼、弄权谋的后宅姨娘相较,实有天壤之别。
自这往后,太夫人待苏长宁愈发亲厚,恩赏之物源源不断地涌入她所居的庭院。其间,既有珍稀难觅的上等药材,又有色彩绚丽夺目的绫罗绸缎,更有那巧夺天工令人移不开眼的精美首饰,令人目不暇接。
不光如此,太夫人雷霆震怒之余,即刻着人全力追查那肇事的狸花猫。下人们一番辛苦搜寻之后,方知晓竟是老夫人夏氏昔日所养。想是那猫年事已高,野性复苏,后来也不知怎地逃窜出去,在府中四处游荡。如今既已闯出这般大祸,太夫人岂会容情,当即下令,将那猫寻获之后,乱棍打死,以绝后患。
几日后,苏长宁的伤势稍有好转,伤口已不再渗血,却结了一层暗红色的痂。维萱慵懒地倚坐在软榻之上,一只手轻柔地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仪态间满是即将为人母的温婉与慈爱。她抬眸望向苏长宁,目光中透着几分亲近,缓声道:“妹妹,经此一事,让我彻底看清了你赤诚善良的本心。从今往后,你我抛开那些虚礼,只以姐妹相称便罢。这府里头的繁杂诸事,咱们携手一同扛着。眼瞅着再有三四月,我便要临盆诞下孩儿,到时府中上下必然忙乱,还得多仰仗妹妹操持诸事,可千万不能让太夫人与老夫人为此劳心费神。”
苏长宁听闻此言,眼眶瞬间泛起温热。她哽咽着:“夫人这般深情厚意,对妾身恩重如山,妾身能得夫人如此垂怜眷顾,实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想当初妾身刚踏入府门之际,懵懂无知,行事莽撞,时常惹太夫人厌烦。如今承蒙夫人不吝照拂,妾身便是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也要为夫人排忧解难,万不敢有半分懈怠。”
自那之后,苏长宁在侯府的地位悄然改变,府内上上下下见太夫人与夫人这般厚待苏姨娘,也都纷纷收起小觑之心,对苏长宁恭敬有加,言行间满是客气。
苏长宁养伤期间,两人时常在房中一待就是大半日,商讨着府中的各项开支、人事安排,氛围融洽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