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话说东越皇宫中,那木家大小姐木千瑜思及前世,竟有一丝惊心动魄的感觉。
天雨坊木府中,木家兄妹好容易逃离木家老爹的“谆谆教诲”。
木三哥送妹子回房。
一路之上,木三哥沉默不语。
萧玥知道,她这哥也是想给她来一番“谆谆教诲”的。
哎,哥,我哥也,你只是我哥,不要搞得“爹”味这么重好不好?
然而,她也知今日国宴之上,她搞出来的动静太大——
无法,只好一路装乖。
送她到闺房时,她哥都一语不发。
萧玥只得说:“那个,哥,我错了。这次是没法,我实在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拿活人去喂虎。。。没有下次了。我会小心,低调,不再惹事的。”
她哥:看着这妹子。此时月上中天,月华之下,她眉间英姿,似乎比月光更夺人眼——终究是长大了。记忆中那个娇娇糯糯的小妹子,仿佛还在昨日。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国宴之上,你看着她以“流光”弑虎,以命为一群死囚搏一个公道。
不!或者应该这么说,她是以命,为自己心中的公平正义搏一个公道!
纵然只是一个小女子,她也有和男子一样,有值得用生命去守护的东西!
公道!信仰!信念!
那需要被守护的东西是如此耀眼!
如流光划过天空!
那一刻,她也把自己活成了一道流光!
可他,是多么害怕,害怕那道流光只是一划而过!从此消失不见!
情深不寿。
过刚易折。
慧极必伤。
他不敢想,那一刻,她若真有什么闪失——
不敢想。不能想。
木三公子,木千山,生平第一次,觉得面对生命中的有些事情,他竟是那么的无能为力、并因此心生恐惧。
他内心隐隐觉得有些什么东西正在失去掌控。然而,他无能为力。
于是他看着他妹子:
“不,你没做错。事实上,你做得很好。换作是我,是叶九,可能都没你今日做得这么好。
不是因为你杀了那虎。而是——”
他闭口不语。
他妹子也不再问。
他知道她明白他想说什么。
玥,你梦中去过的那个地方,想来一定是极好极好的。
所以你做得很好。你一直留着你的赤子之心,你以金刚手段,来保留那一份慈悲心肠。
我和叶九不可能做得比你好。
只因这已非武力——
或者说,我和叶九能为之;却,永远不会为之。
我们,我们和你之间,终于还是隔了,你所说的,几千年的时空长河。
而你机缘巧合来至此处,
不知不觉中,已改变了一些东西。
我的确有些害怕。
但,更多的是——
唉。我只是,希望你莫要再离开了。
我,怕你离开。
二)
第二日一早,萧玥居然收到江晚亭来书。
恩,小奶音妹子要远嫁外邦,心慌得要死,自家亲姐姐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她只有请“玥姐姐”和她一聚。
恩。等着。
萧玥把江晚亭的信揣在怀中,便进了宫。
暮春夏初,凤藻宫外,晴空如洗。
萧玥被那位风姿不俗的程蕙女官带着步步前行,
只听程蕙姑姑闲说些“注意事项”,不知不觉,竟已走到太皇太后寝宫外殿。
这太皇太后张清华的寝宫外殿亦是十分大气华美,
沉香木案几上置一书卷、一清茶,几扇山水素屏作隔断。
那素屏之上的深浮雕十分精雅,花鸟松石隐于山水,古意盎然之外,隐有凉意。
萧玥进去时,太皇太后张清华正立于外殿围廊看着殿外碧空。
她凤裙华美,身姿挺拔,背影如庭前玉树。
张清华转身,脸上无喜无怒,缓缓开口:
“木家丫头,你可知国宴之前的那一日,韩家子期到我凤藻宫请安,
希望本宫将你嫁与他为妻?”
什么?
萧玥一惊!
韩二公子还没死心?
明明我觉得我已经说清楚了啊!
啊,我知道了,我哥说得对,我就不应该说清楚了,还那样一脸惊艳的看着他!
萧玥啊萧玥,你这种“种花家”的社交礼仪不适合东越,
你特么以后注意点!莫再害人害己!
张清华看着她神色。
呵,这丫头倒是有本事!
张清华:“本宫倒也知晓一二你们这些小儿女的事。那日我便对他说,你木家千金未必有嫁他之意。
他却说,若不是小九痴缠,你未必对他无意。所以,他仍是向本宫请求——
本宫么,也不妨把你叫来,问上一问。
木家丫头,他求我赐婚,你愿意么?”
萧玥:
“回禀太皇太后,韩二公子深情,小女知晓;但正因知晓,才更知不配,更不敢有非分之想。君子如玉,世无其双。韩二公子值得更好的女子。”
张清华看她几眼:
“玥者,明珠美玉。你不敢有非分之想,却是身系明珠、怀璧之罪。”
萧玥默不作声。
听张清华接着说:
“他前来相求,自然是听说了,国宴之后,本宫想将那杜琳琅许婚于他。”
“呵。”张清华轻笑一声,
“那杜琳琅当年敢拒我的小九,胆子也是极大。
本宫本想给她一个教训。奈何当年她祖父和我算是故交;现在么,皇后是她表姐,也为她多次求情。
你和那杜琳琅,一个一个的,不论外表如何,骨子里倒是一脉相承。
你可知,如今本宫为何要将那杜琳琅许婚韩子期?”
萧玥想了一想:“想来是为韩二公子是太皇太后故人之后。”
张清华:“当日你金殿自证,说什么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又说什么天地万物皆有造化,悲欢离合皆为定数。
若要习得天人合一之道,必须偶尔守残抱缺,
才有生生不息、永不止步的海阔天空。
本宫15岁进宫,是我东越第一位尚书省执事女官;
16岁嫁与太子叶贤,18岁便成为皇后。”
张清华看着萧玥小女儿的娇俏脸孔:
“那一日本宫也像你这般年纪,和太子叶贤于尚书馆相遇。
太子叶贤对本宫,对本宫一见钟情。
呵,倒也算得一段皇室佳话。”
萧玥不敢打断她,只听她继续说道:
“木家丫头,你与本宫说说,
若一个女子早有心爱之人,却不得不嫁与旁人;
别人的一见钟情却是自己终身之憾,更将那心爱之人亏欠一生——
这一生之缺憾,如何守残抱缺?
如何海阔天空?”
萧玥微汗,想起恒王府中听来的皇室八卦——
韩二公子绝世风姿,酷肖其祖父韩同;
韩二公子9岁剑舞,明明是“别人家的孩子”,却独张太后张清华脱口夸赞;
这才惹来叶家小九想要打断韩二公子的手!
又想起韩二公子祖母,便是这位太皇太后亲妹张淑华……
好混乱!
哎不是,张太后,你为何对我说起这些!
我并不想知道!
只听张清华长叹一声:
“本宫不得不嫁入皇室,入宫之前见他一面,让他娶本宫小妹淑华。
那日他默然无语,转身便走。”
三)
张清华沉默许久。萧玥跪地不起。
这不得不跪啊。这当口,张太后惹不得!
“你起来吧。”
张清华于案几坐下,萧玥立于一旁。
张清华道:“若无小九之事,本宫倒曾想过,让朗儿娶了你和那杜琳琅便是。
然小九誓要迎你入恒王府——
唉。若再历练些时日,朗儿可为宰辅之才。当今陛下也颇有重用他之意。”
张清华细长手指,在那钧瓷茶杯沿口抚过:
(萧玥:疑似小九从宫中顺来给她的那小茶杯同款!)
“只是本宫深知,陛下、玄儿他自小心机深沉、颇多猜疑,
当世之人,可得他几分眷顾者,无几。
本宫想着,若为朗儿寻一门稳固姻亲,
他日若本宫不在,朗儿手中,总是多了几分安稳胜算。”
张清华令萧玥坐下:
“木家丫头可能体会本宫一片苦心?”
萧玥心想,你为护情郎之后,自然煞费苦心。
张清华纤纤玉指保养得极好,近处看时,竟白如春葱。
张清华手指忽地抚上萧玥左脸!
微冷的柔软指腹在她脸上一抚而过!
“木家丫头英武娇美,这如花的年纪如玉的肌肤,
本宫都犹有怜之。”
张清华语声忽转低柔,说出的话却再次令萧玥心惊!
“小九说他与你已有肌肤之亲。。。呵,这孩子啊。。。
只是你旧时经历,毕竟不美。
恒王正妃——
于你不大相宜。
你既不愿嫁朗儿,便为小九侧妃,你可愿意?”
萧玥:呵,要不就二女同侍一夫;要不就侧妃!
呵呵!并不!你老人家喜欢的两个宝贝孙辈,我都配不上!
萧玥:“多谢太皇太后苦心安排。
只是小女顽劣,配不上韩二公子,更配不上恒王殿下。”
再次跪地:“小女只求与父兄安稳度日,请太皇太后成全!”
张清华沉默半晌。突然发问:“木家丫头,你当真对朗儿半分情爱也无?”
萧玥:韩二公子自有佳配。
“那你为何也不嫁小九?你莫要说你对他也并无情爱!
本宫那小九是心眼实了些,可不是傻子!
你若对他无情,他岂会为你颠狂至此?”
萧玥:面对张清华凌厉发问,竟有点恍惚!
是的,我不能说对叶家小九,那个我叫他阿恒的东北大猫毫无情意!
我是喜欢他的!我为什么喜欢他呢?
是了!像今日张清华这般以皇权压人,于无声处的凌厉压人!我内心其实是反感而深感不安的!
封建古代的皇权是什么?还用问?还用想?
所以我其实是不安的!
从穿越来这皇权高于一切的古代,
面对西昌质子言子夜的夺命剑气,我是不安的!
面对齐王叶三手下的夺命银针,我是不安的!
可为什么,那同样来自皇权的叶九,阿恒——
他的讨好,他的怀抱、他的热吻,给了我那么一点点的安全感?
在没认回我哥之前,我在这东越仅有的安全感,
几乎全是阿恒带给我的!
所以我在恒王府的“证人保护计划”里那么自在忘形,
忘形到当众骂他,把一只100KG级捕猎王者当成了真蠢萌的大猫——
相较之下,韩二公子在月下陌上的深情表白,
美则美矣,但,美到毫无真实感!
美得像一个梦!
所以我喜欢一个美得像梦的事物,但却不会爱上美得像梦的韩二公子。
而阿恒,阿恒是实实在在的。
那些在恒王府吃吃喝喝,打打闹闹,拉拉扯扯的日子,
也是实实在在的。
思及此,萧玥暗叹:唉,孤身一人行走在古代,原来你竟是这么地没有安全感。
萧玥抬头:“太皇太后明鉴。小女是喜欢九殿下,与他也有些约定。只是,为恒王侧妃,仍非小女所愿。
小女也并非痴心妄想正妃之位。
只是太皇太后也是女中英杰,想必懂得,
人生之中,总有些比情情爱爱更重要的事。
眼下您的小九虽然喜欢我,可也难说只是一时迷恋。
您何须现在就下此定论?
或许过些时日,要不了一年半载的,他便不会喜欢我。
到时,您再给他娶一位您看中的名门淑女,不是顺理成章么?”
张清华:“总有些比情情爱爱更重要的事么?也罢。”
她神色渐缓:“木家丫头,你今日之语,本宫记住了。
韩二公子,你记住了么?”
萧玥回头一看,只见那山水素屏后走出一人。
水墨风姿,君子如玉。正是韩朗韩子期。
张清华自顾离开。
这外殿之内,便只有韩朗与萧玥二人。
韩朗看着萧玥,看了很久很久。
那样的凝视。那样的心意。
这如玉君子终于开口:
“玥,对不起。终是我强求了。给你徒增烦扰。”
萧玥:为何我还是见不得美人伤心?!
啊啊啊,我要疯了!
萧玥:“不!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总是那样看你!我在我们种花——”
“玥!”韩朗打断她!示意她不可多言!
这种时候,他仍然记着这是在宫中!她的来历不可多言!
萧玥只觉眼中一热,泪如珍珠,成串滑落!
韩朗:“我年少得志,自以为胜那叶九良多;
今日方知,我不如叶九多矣。
若今日是那叶九,听你如此说来,定会不依不饶,最多挨你责骂冷落,
明日便又卷土重来。”
这如玉君子叹息一声:“萧玥,你既无意于我,我便不再纠缠。
如你所言,人生之中,总有些比情情爱爱更重要的事。
叶家小九的苦苦痴缠——
我韩子期终是学不来。”
萧玥看着他,不敢接话。
韩朗再次开口,竟是话锋一转:
“萧玥,你我之事从此便不再提。
但国宴之上你被人暗算,此事我查出些眉目。
你回归木府后,并未辞去点刑司职务;
国宴迷药案你是点刑司司掌,也是受害人。
你我且离开此地,细说案情。”
那萧司掌就站在他对面,只见珍珠般的泪水缓缓滑过她雪白脸庞——
韩朗想以手抚之,却始终,没有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