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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里赛德出奇地安静,这挺好,因为我得花一整天时间从这辈子最大规模的一次蜕皮中恢复过来,我敢肯定很多人都有过这种再正常不过的经历。瓦莱丽花了很长时间画了一幅美丽的画,画的是某种蜥蜴女人逐渐融入背景之中,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地自然融入周围环境的色彩,直到下半身都几乎看不见了。这是一幅细节精美的作品,背景中的森林和画中主角一样得到了精心描绘。完成之后,瓦莱丽盯着画看了很久…… 欣赏着它。她脸上始终带着一抹淡淡的忧伤,一方面为自己的成就感到骄傲,另一方面又深知自己要用这幅画做什么。

然后她施展法术,画作瞬间被蓝色火焰吞噬,化为乌有。塞拉消失了,我不禁想象,如果给瓦莱丽足够的时间,她在魔法潜力和艺术天赋方面能取得多大的成就。那幅美丽的画只是赶工之作,她觉得达到最低质量要求就够了,没再多花精力。

不过,有了塞拉隐形,我们顺利离开了小镇,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回到了塞拉真正的身体那里,再次朝着燃烧的树冠出发。我一整天除了休息什么也没做,我还在生长的身体需要卡吉索和海伦一路把我抬回飞船。

尽管如此,这仍是美好而放松的一天。除了等待外骨骼变硬,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做,而且其他人也都被困在塞拉里面,于是我们就…… 聚在一起消磨时光。瓦莱丽大部分时间都在画画,不过我们也玩了几局很棒的棋盘游戏。前两局又被卡吉索打得落花流水,第三局我们一起联手对付她,结果海伦在最关键的时刻背叛了我们,勉强取得了胜利。瓦莱丽为此对她很生气,不过我倒不在意。反正我也赢不了。

之后,我大多时候就把头枕在瓦莱丽毛茸茸的尾巴上,看着她画画。感觉很不错,不知不觉我就回到了地球,醒来时感到放松又精神饱满。天呐,现在是星期几来着?星期二?

哦对,我昨天是不是把一个人打伤了?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这个念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却又好像理所当然。没错,我想我昨天确实打伤了一个人,而且我伤人的视频在推特上疯传,有剪辑版,也有完整版,还都带上了血腥内容警告。这在学校肯定会引起一阵骚动。我还有点期待呢。一想到能颠覆人们对现实的认知,我就会有一种奇特的兴奋感。

我准备好去上学,出门后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也许不该觉得意外。是九号频道的新闻采访车,就是我刚公开身份后在工作地点采访过我的那群人。他们动作还真快,不是吗?好吧,我想我可以满足他们一下。我刚走出家门,他们就从采访车里跳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站在人行道上,以免踏入私人领地。还是上次那个记者和摄像师。天呐,他们可真是紧盯着我不放。

“汉娜,你好!” 记者向我打招呼,摄像机已经开始拍摄,“我是九号频道的露西?丹德里奇。你今天早上感觉怎么样?”

“考虑到各种情况,还不算太糟。” 我耸耸肩回答道,“我正要去公交站,所以我想在到那儿之前你可以问我些问题。”

“那你已经知道昨天你工作地点发生的事被拍成视频了,对吧?” 她边问边跟上我的步伐。

“嗯,我的朋友们不停地给我发消息说这事。” 我叹了口气。

“这么说视频里的事是真的了?” 她追问道,“看起来你伤得很重。你现在没事了吧?”

“哦,我没事。” 我确认道,掀起衬衫露出没有伤疤的灰色肚子。嘿,我现在都有点腹肌了。我的变身超酷的。“猎枪造成的伤害比我预想的要严重,但这种伤还杀不了我。”

“你觉得为什么会有人对你实施这样的暴力行为呢?” 她问道,这让我微微有些笑意。说实话,我真没想到当地新闻会站在我是受害者的立场上,但他们这样做还挺酷的。当然,我也知道肯定有很多其他新闻媒体不会这么友善,但我不介意先回答这种简单的问题。

“我是说,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个人。” 我告诉她,“但他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正常。我希望他能得到他需要的帮助。”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觉得他需要那种,心理健康治疗之类的?” 我挠挠后脑勺说道,“他拿着猎枪走进餐厅朝我开枪。我不知道,我就觉得正常人不会干这种事。”

“你担心这种事再次发生吗?” 记者问。

“哦,当然担心。” 我点点头,“从我公开自己是个奇怪的小虫子女孩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得面对被攻击的可能,但我并不太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我担心的是其他人的安全。我原本以为会在小巷里被人单独刺伤,而不是在一栋有几十个人的大楼里被枪击。那个人从来没让我陷入真正的危险,但餐厅里的其他人呢?没错,我当时非常害怕他们会受伤。所以我才尽力把他的注意力都引到我身上。”

“说到这一点,” 记者说,“似乎你不是镇上唯一一个…… 可以说明显具有魔法特质的人。你认识其他像你这样的人吗?你担心他们的安全吗?”

我停下脚步,皱起眉头思索着。艾达或者奥特姆被攻击?一想到这个…… 不行。我像天使展开翅膀一样伸展着四肢,面向她。

“你知道吗,” 我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说道,“现在有人想杀我,我真的不会往心里去了。”

“呃…… 你不会吗?” 记者问道,她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

“不会!” 我向她保证,故意把 “p” 音发得很清晰,“这种事发生的频率比你想象的要高。我都习惯了。而且那个家伙很幸运我已经习惯了!我是由利刃构成的,而你们是血肉之躯。在生死搏斗中,想要避免…… 你懂的,死亡?这可挺难的。但我必须尽量避免,即便在田纳西州,当人们在家中或工作场所受到枪支威胁时,使用致命武力进行反击是完全合法的。和其他人不一样,就意味着人们会用不同的标准来要求我,我尊重这一点。”

“我…… 我明白了。” 她结结巴巴地说,我笑得更灿烂了。

“只是…… 嗯,我对有人威胁我没什么意见,这种事很常见。但要是你威胁我在乎的人,我可不敢保证自己还能那么冷静。我相信你们很多人都能理解这种感受。当你爱的人处于危险之中,其他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你懂的吧?”

“是的,我…… 我想这是可以理解的。” 她咽了口唾沫,“你说对你生命的威胁发生得比我们想象的更频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有其他想杀你的事件吗?”

“在地球上没有。” 我耸耸肩回答,“事实证明我是个有点像杜鹃蛋的情况(注:指被错误放置的情况,这里指主角身体因神的干预而特殊),我另一个家乡…… 比这里暴力得多。我经常去那里。有过一些糟糕的日子。”

“‘杜鹃蛋的情况’?” 记者追问道。

“对。” 我点点头,“据我所知,神的干预在我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把我搞成这样了。我花了将近十八年时间,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普通人,结果突然!我的皮肤开始蜕皮。告诉你,那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这…… 还挺有意思的。” 记者眨眨眼,“还有其他像你说的这种‘杜鹃蛋的情况’吗?”

“据我所知没有。” 我摇摇头,“镇上其他几个魔法使用者的起源各不相同。但这涉及到个人隐私,不太适合由我来说。不过要是你真怀疑有人不是人类,要记住,从文化角度来说,他们可能就是人类。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直到几个月前,我一直都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我……”

我突然意识到总结这件事的最佳方式,不禁皱了下眉。

“…… 不管怎样,我始终是我妈妈的女儿。” 我总结道,“再多的额外肢体也无法抹去她养育我的时光。所以,要是你认识某个长出奇怪肢体的人,请记住这一点。他们内心依然是人类,这永远不会改变。”

…… 为什么说出这些话会这么难受?呃,算了,我现在不想去想这个。反正我明天还要去看心理医生。

采访很快就结束了,主要是因为在到达公交站之前,我把记者们打发走了。要是再给同学们增添更多困扰,那就不好了。没有瓦莱丽陪伴,坐公交的路程有些孤单,但总体来说,因为她在 “树边”,我和她相处的时间比平常多得多,想到这点我还是挺开心的。

英语课既无聊又平淡,但生物课开始后,我就觉得特别尴尬,因为这是我和阿尔玛一起上的课。我知道我们刚友好地聊过,但还是很紧张。我太害怕再次伤害她了,紧张得都快吐了。不过,阿尔玛似乎没有我这种顾虑,我一进教室,她就径直朝我走来。

“给。” 她说着,把一部手机放到我手里。哦!瓦莱丽的手机!

“呃,谢…… 谢谢!” 我好不容易结结巴巴地说道,赶紧把手机扔进背包。真笨,汉娜。“说真的,这会帮大忙的。呃,事情进展顺利吗?”

“我也不知道。” 阿尔玛承认,“你得去问杰特。但他们今天看起来没那么烦躁?”

我低头看了看她的尾巴,不知为何,尽管没有眼睛,它却像在警告似的对我怒目而视。你得到了第二次机会。不会有第三次。别惹我们。……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我不想老盯着她看,但阿尔玛展现出这些非人类特征后,真的可爱极了。她那对大大的狞猫耳朵耷拉在脑袋两侧,她烦躁地用爪子相互轻敲时,耳朵可爱地晃动着。杰特总是把翅膀紧紧地背在身后,而阿尔玛的翅膀则向前环绕着她的手臂,像一件宽松的披风一样裹着她,几乎拖到地面。

一阵渴望与懊悔交织的刺痛感在我身体里回荡,但我把它抛到了一边。现在想这些已经太晚了。

“那么…… 你还好吗?” 我问,“那个,你知道的,‘公然展现非人类身份’ 这件事,对你影响怎么样?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我有点担心。”

“…… 嗯,我也担心。” 她表示认同,不知何时,在等上课的时候,我在她旁边的座位坐下了。“我们对此也没什么办法。我担心是因为如果杰特和我受伤了,我们没有很好的办法自愈。”

“没错,但你们更擅长一开始就避免受伤。” 我指出。

“这倒是真的。” 阿尔玛承认,“希望这就足够了。”

天呐,我也希望如此。

“嗯,不管怎样。” 我说,“要是你遇到危险,或者只是担心会遇到危险,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会放下一切来帮你,好吗?这是我欠你的。”

“好的。” 阿尔玛耸耸肩,“谢了。”

没过多久,课就开始了,这一天的大部分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午饭后,在我们一起上的课上,我又见到了艾达,她双脚离地面不到一英寸,嗡嗡地飞来飞去。她当然已经学会怎么飞了。这就是艾达。

“嘿,汉娜!” 她开心地跟我打招呼,“被枪击是什么感觉?”

“呃,不太好?” 我回答,“至少没人受伤,我还是挺欣慰的。”

“我知道我老说这种话,但被十二号霰弹枪打得开膛破肚,第二天还能若无其事地来上学,这简直就是汉娜专属操作。” 她轻笑着,落在我旁边,用肩膀撞了撞我。

“…… 我是说,我想也是。” 我耸耸肩,“但说句公道话,大多数人要是被什么东西开膛破肚,可没法像没事人一样。”

“我是说,当然,但我能做到,而且我他妈敢保证,不管怎样我都会利用这事儿请一周假。”

“…… 有道理。” 我尴尬地承认,“我只是…… 我不知道。我要是请假还能干嘛呢?”

“书呆子们会做的事呗!你可以打打电子游戏之类的。”

我摇摇头。

“我要是请假,结果却在网上直播工作,感觉不太合适。” 我争辩道。

她用尾巴轻轻拍了下我的屁股,我吓了一跳。

“我没说直播,我说打游戏。天呐,汉娜,你就不能单纯有点爱好,别把什么都变成…… 哦,我在跟谁开玩笑呢,你当然不能。”

她夸张地叹了口气。

“好吧。” 艾达拉长语调,“我想我有神圣的职责,确保你时不时放松一下。…… 理想情况下,是在我床上。”

“艾达。” 我脸红了。

“汉娜,我想再来点疯狂激烈的怪物性爱。”

“艾达。” 我哀求道,强烈地意识到有多少人在盯着我们看。“求你了,别在这儿说这个?”

“呃,我是说在我床上。要在学校做那事,可得够疯狂才行。”

“艾达!”

她大笑着飞到自己的座位上,留下我又慌乱又尴尬,还不幸地有点兴奋。真讨厌。在学校剩下的时间里,我尽量不去想这些,坐公交回家,谢天谢地,路上没再被记者或政府特工拦住。因为到处都是弹孔和怪物的血,我工作的地方今天关门了,所以我终于有时间直播一次。今天不是我平常直播的日子,但是…… 嗯。

我忍不住想起艾达关于爱好的评论。我确实想放松一下,玩玩游戏,但不直播就玩游戏,不知为何,感觉…… 不太对。好像我在辜负自己。但我知道如果打开直播,玩《宝可梦》就不会是纯粹的乐趣了。会有一百个人不停地问我关于魔法、被枪击的事,问他们关心的所有事,问他们想知道的事,问他们想让我做的事。因为肯定会这样。直播不是为了我自己。这是我的工作。

我现在…… 真的不想做这个。也许我应该放松一下。不过,在没别的事可做的时候放松更容易;在世界之树上,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赶路,所以我不会因为无所事事而感到内疚。但在这儿不一样。在地球上,我总有该做的事。通常还不止一件。如果我不做点有成效的事,哪怕当时做的并不是最合适的事,我都会觉得很不舒服。

所以我就在电脑前坐了大概半小时,因为焦虑而坐立不安,没办法投入到任何有趣的事情中,最后我终于起身,拿出手机,问家人我今晚做晚饭他们会不会介意,得到了三个非常惊讶但又十分热情的肯定答复。这只是…… 找点事做。

现在我只需要想好做什么,然后去买食材之类的。

自从这一切开始后,对我来说做饭就变得…… 很有意思。不能消化植物让我的饮食选择少得可怜,而且我的家人大概也不想只吃一大块肉,什么配菜都没有,所以我大概得给他们准备些配菜。我选了一道经典菜:土豆泥和猪排。因为我的味蕾出了问题,我不太能尝出土豆泥调味好不好,但…… 它们是土豆泥啊。只要不烧焦,最坏的情况也就是味道淡点。

想到这儿,我清空背包,往里面塞了几样东西,比如钱包和人字拖,然后光着脚开始慢跑,去最近的杂货店。因为我的 “慢跑” 速度超过每小时二十五英里,这次我就走自行车道了。反正柏油路踩在爪子上比水泥路舒服。

人们盯着我看,给我拍照、录像,但我都没理他们。到了当地的克罗格超市,我穿上人字拖,因为不穿鞋进商店总觉得怪怪的,不过我之前查过,这背后有一段很复杂的历史。光脚对我来说舒服多了,所以我就查了查。原来,虽然根据卫生规范,员工一般必须穿鞋,但绝大多数州都没有法律强制顾客必须穿鞋!然而,商家不是政府,商家老板可以因为顾客不穿鞋而拒绝为其服务或让其进入,就因为这是他们的地盘。一般来说,他们这么做不是出于卫生原因,而是出于责任考虑 —— 穿鞋的人踩到东西受伤的可能性更小,而在别人的地盘受伤,你往往有很好的理由起诉他们…… 不过要是你未经主人允许进入其地盘,你的起诉理由就没那么充分了。但是,你懂的,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复杂,还得涉及法律问题。

基本上,我大概光脚去哪儿都没问题,因为就算踩到钉子,也是钉子吃亏。但尽管这么想有道理,这么做还是会让人觉得奇怪,而且在社交场合会不舒服,所以我不这么做。人字拖也还不错。它们软软的,我的爪子刚好能从鞋边露出来一点,这样我一蜷脚趾,就能抠到鞋头,让我的脚产生愉悦的刺痛感。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不过,我不太喜欢别人盯着我看。一开始我还挺享受的,能在围观者面前展示我酷炫的身体,但最近他们的眼神少了很多着迷,多了很多…… 恐惧。当然还是有一些人主要表现出感兴趣、好奇或者惊叹,但现在他们是少数了。我猜在镜头前被开膛破肚后又扯下一个人的胳膊,确实会影响公众对你的看法。

尽管如此,我还是没理会那个自以为偷拍很隐蔽的人,选了一打看起来不错的猪排准备做晚餐,拿了一小袋土豆,又拿了几样能让它们更好吃的东西,然后去快速结账通道。我差点就去自助结账了,才意识到自己真蠢,把手套忘在家里了,所以没法用触摸屏。当我无视她无声的恳求,走到她的结账通道时,收银台后面的女孩像一只鹿看到迎面而来的汽车一样盯着我。抱歉!我用各种肢体把东西固定在身上,这时我把所有东西都倒在小传送带上,紧紧抿着嘴对女孩笑了笑。

“嗨。” 我跟她打招呼,“抱歉,我马上就好,不会耽误你太久。”

她吓了一跳,脸上闪过一丝愧疚。

“哦,呃,没关系。” 她咕哝着,我用附带的手写笔在刷卡机上操作时,她开始扫描我的商品,“你,嗯,很喜欢吃猪肉啊?”

“…… 我今晚要给家人做饭。” 我告诉她。你知道我是有家人的,对吧?

“哦,呃。挺好的。”

买完东西,我把它们装进背包,跑回了家,很快就把晚餐的一切都准备好。这时,雪和爸爸都在家,虽然雪独自躲在他的房间里,但爸爸坐在厨房的柜台前,似乎打算在我做饭的时候在厨房附近待着。

“再次谢谢你,汉娜!” 他开心地说,“不过,呃,我没想到你会一个人跑去买食材。可把我吓坏了!”

“…… 为什么?” 我问,用拇指施展 “空间撕裂”法术,迅速削掉一个土豆的皮。

“因为…… 宝贝,你昨天中枪了。” 他说,“我都没想到你今天会去上学,更别说一个人跑出去了。”

“爸爸,如果还会有人想朝我开枪,你为什么希望这事发生在家里呢?” 我问,把土豆皮扔进一个碗里,又拿起下一个土豆,“那只会让你、妈妈和雪陷入危险。我不会有事的。”

“我想保护你,这很奇怪吗,汉娜?”

“不,不奇怪。” 我叹了口气,“但这是个愚蠢的想法。你保护不了我,爸爸。我是整个地球上最危险的人。”

他扬起眉毛,笑着,好像我在开玩笑。

“真的吗?” 他问,“整个地球?”

“爸爸,就算派五十个持枪的人来对付我,我都能毫不费力地把他们全杀了。” 我告诉他,攥紧拳头把一个削了皮的土豆捏碎,“我离开家的时候,有危险的不是我。是你。要是有聪明点的人想伤害我,他们会去找你们。”

“…… 哦。” 他说,看起来有些难过,“我明白了。那你的朋友们呢?”

“伤害他们只会是另一种愚蠢的做法。” 我回答。艾达和奥特姆本身就很危险,但更重要的是,如果我的家人被抓,我可能会为了救他们而合作或者谈判。要是我的朋友们被抓了呢?嗯,就像我跟那个记者说的,我可能没法保持理智。

比起家人,我就是更在乎我的朋友们。

虽然纯属偶然,但我把做饭的时间安排得恰到好处。妈妈下班回家的时候,我刚好准备在平底锅里煎猪排,加了调料的土豆皮在烤箱里差不多快烤好了,而土豆泥…… 希望味道不错,我凭着以前像正常人一样品尝东西时做土豆泥的记忆来调味。猪排应该没问题,我们一直都用现成的调味包来做。当我们真的坐下来吃饭时,我发现味道和以前不太一样,但依然很美味。至少这一点还不错。

虽然我终于在没被逮捕的情况下和家人共度时光,但晚餐时我们并没有太多交流。大家大多只是感谢我做的饭,然后就开始吃,之后我就回到楼上,陷入游离状态,直到天黑得差不多了,我才觉得可以放心地用次元传送把瓦莱丽的手机送回去,然后上床睡觉。

真讨厌。今天甚至都没发生什么坏事。为什么我感觉这么糟?至少在 “树边” 醒来时,身边都是我爱的人。这自然而然就让这一天变得美好起来。难得的是,其他人都已经醒了,连卡吉索也醒了,不过我想我的身体需要多睡一会儿,好从蜕皮中继续恢复。我的身体比例还是有点奇怪,行动也不太方便,但至少我觉得自己能独立行动了。我好不容易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拖着步子走到瓦莱丽身边,她正在地上画画。

“嘿。” 我刚开口,一个哈欠就控制了我的呼吸系统。

“早上好,汉娜。” 瓦莱丽向我点点头。她的尾巴看起来比昨天更长了,而且丝毫没有停止生长的迹象。实际上恰恰相反,它都快垂到脚踝了。…… 不过我猜这可能是因为她变矮了,同时尾巴又在变长。

“你在画什么法术啊?” 我一边问,一边伸展身体,在她旁边躺了下来。

“呃,主要是防火备用法术。” 瓦莱丽回答,“毕竟我们要去一个叫‘燃烧隧道’的地方。我还画了几个防酸法术,以防万一那是那种带腐蚀性的燃烧。希望这个名字不是反讽。”

“嘿,塞拉!” 我喊道,“燃烧隧道这个名字是反讽吗?”

“不,它们确实在燃烧。” 它通过对讲机回答道。

“好吧,那就没错了。” 我说,“希望我们不用真的进入隧道吧?我能承受高温,但我受不了窒息,而火也会导致窒息。”

瓦莱丽停下手中的动作,盯着虚空发了会儿呆,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

“…… 糟了,我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她嘀咕道,“太多角色扮演游戏里只要有防火能力就能在熔岩上行走,然后就没事了。…… 好吧,不管了,我可以开始画能帮我们呼吸的法术。”

她把画本翻到下一页,立刻开始画新的法术,不知为何,这让我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笑容。能在这边露出笑容感觉真好。我会怀念做一顶可爱小帽子的时光,但我也对身体即将到来的各种变化感到兴奋。

“顺便说,我给你带了个东西。” 说着,我把她的手机放在她的画本旁边。这次交谈中,她第一次抬头看着我,脸上满是惊喜。

“哇哦,太棒了!你怎么从我父母那儿拿到这个的?” 她一边问,一边戳着手机屏幕。

“杰特去他们家偷东西的时候帮我顺来了。” 我耸耸肩。

“…… 哦。” 瓦莱丽皱起眉头,鼻子也皱了起来,“好吧,不管怎样,我想他们活该。”

“早上好,汉娜。” 海伦向我点头打招呼,“你睡得可真久。”

“早上好!” 卡吉索跟着说。

“我能说什么呢,蜕皮和重新调整所有肢体真的让我超级困。” 我耸耸肩,现在我至少能做出这个动作了,“你们怎么样?”

“无聊!” 卡吉索抱怨道。

“是啊,我也觉得在这儿憋得慌。” 海伦附和道,“我需要在不那么浑浊的空气中跑跑。”

“那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血肉之躯。” 塞拉嗡嗡说道,“我们很快就会到达目的地。虽然我很想把你们丢到必死之地,但很不幸,我不能让你们在燃烧隧道里下船。在我轻松飞过对你们这些弱小可怜的生物来说必死无疑的地方时,请让我的系统确保你们舒适。参观完燃烧隧道后,我会找个地方降落,让你们能更直接地观察树冠。现在,请把注意力转向显示屏,为了照顾你们可怜的凡人视觉传感器,显示屏亮度已经调低了。”

“我的眼睛可能能承受较高亮度。” 我指出。

“没错。” 塞拉表示同意,“但我显然没把你算在那句话里。”

呃。什么意思?不过我没时间去追问它这话是什么意思,因为很快我们面前的显示屏上就出现了远处的火焰。那棵树在我们眼前熊熊燃烧,巨大的蘑菇状树冠完全被火焰和烟雾笼罩。树枝顶端不断因火焰削弱其结构强度而坍塌,树的边缘像火山喷发岩浆一样,向下方的大气层倾泻大量燃烧着的木块,这些木块在落地前就燃烧殆尽。黑色的浓烟则向相反方向升起,形成一个巨大且缓缓旋转的烟柱,宛如黑暗之神引发的台风。在树的上方高处,浓烟与环绕这个世界的云层相接,融入其中并扩散到包围着我们的白色球体之中。仔细想想,我还从没问过这些云层另一边是什么。不知道有没有人知道。

所以,这就是世界末日的景象啊。不得不说,这个词用得很贴切。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几个世纪了?” 瓦莱丽轻声说道,脸上满是恐惧和敬畏,“怎么会这样?为什么火不会自行熄灭?为什么它没有把整棵树都烧光?”

“这很简单。” 塞拉嗡嗡说道,“你们愚蠢的人类思维就是无法理解其中涉及的规模,你们人类向来如此。这棵树确实比几个世纪前小了,但火消耗燃料有一个最大速率。而这里有大量的燃料可供消耗。”

“但树木不是通常在完全倒塌前就会自然停止燃烧吗?” 瓦莱丽追问道,“当野火席卷一片森林时,很多树都能屹立不倒甚至存活下来,对吧?活木是潮湿的,活树适应了在野火中生存,而这么大规模的一场火…… 它至少不应该因为缺氧而熄灭吗?”

“…… 也许因为树被连根拔起,所以太干燥了?” 我猜测道。

“不是。” 塞拉回答,“实际情况是,火确实会熄灭。虽然不会完全熄灭,但会有所减弱。看。”

屏幕像经典科幻电影里那样进行了放大和增强,聚焦在火焰中间相对较小的一块区域。周围很多树枝都已完全烧毁,与树冠大部分地方那种缓慢、剧烈的燃烧不同。这是一片炭黑色的空旷区域,黑暗且没有燃烧,中间有个巨大的洞,比一座山还宽。

“那个,” 塞拉告诉我们,“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其中一条燃烧隧道。”

“…… 你是说唯一没有燃烧的地方?” 海伦问道,但显示屏又闪回到远景画面,塞拉朝着燃烧的树冠加速飞去。

“你们会看到的。” 它承诺道,“‘消融灵魂护盾’”

我们的路线可能是经过火势最弱的地方,但当我们靠近时,周围地狱般的火焰轰鸣声仍比塞拉的引擎声还大。塞拉的灵魂护盾保护我们免受高温伤害,但眼前这可怕的景象,让我感觉仿佛置身于地狱,即便有护盾,仍觉得热。即便我们靠近那条炭黑色的隧道,也就是这片火海中燃烧最弱的地方,最显眼的特征依然是火。但最终,我们进入了那个洞,进入了树干内部,远离了那耀眼的火海。周围安静了下来,温度也稍微降了一点。

这条隧道大得令人难以置信,不过显然只是这棵树表面的极小一部分。它很深,内壁全是黑色的炭,几乎呈完美的圆柱形。有一点点弧度,我们越往里走,能看到的入口就越少,但墙壁一直到深处都保持着完美的圆形。

“再说一次,这里没怎么燃烧啊。” 海伦说,“不过看起来确实曾经燃烧过。”

“刚熄灭不久。” 卡吉索哼了一声,指着屏幕,“看。”

她指向屏幕,炭里仍有暗红色的余烬在发光。

“…… 这个地方很快又会重新燃烧起来,对吧?” 瓦莱丽叹了口气。

“没错。” 塞拉回答,“这个地方将在八百三十二点七拍后再次燃烧。”

“什么单位?” 我问。

“十三点八分钟左右。” 塞拉回答。

“哦,嘿,我有手机!” 瓦莱丽兴奋地说,“我们现在可以去掉‘左右’这个不确定的表述了!看,这个东西能告诉你秒和分钟之类的时间单位是多久。”

“啊,对,就是汉娜决定直接传送到我内部的那个计算设备。” 塞拉嘀咕道,“好吧,请给我解释一下。”

哎呀,真倒霉。

“哦,我的天呐,我忘了!” 我叫道,“对不起,塞拉!我太兴奋能把瓦莱丽的大部分法术拿回来了,完全忘了要先征得你的同意!如果你想的话,我现在就把它送回去!”

“不用。” 塞拉厉声说道,“它已经在这儿了,我不妨先分析一下。说到底,一个这样的设备不会产生太大影响。”

等等,什么?不会产生影响?我还以为塞拉非常担心电脑被逆向工程呢。因为,这肯定会产生影响啊,不是吗?一旦你知道怎么制造某个东西,教别人制造就会是个相当快的过程。我猜 “树边” 的人可能需要用合适的魔法来替代制造零件所需的技术,但关键是:肯定会有会魔法的人,他们能用魔法替代现代人类制造电脑芯片所用的任何东西。看在老天的份上,这个世界的人能凭空创造物质!

…… 另一方面,我不确定是否该和塞拉争论为什么它不该让瓦莱丽留着手机。这听起来像是那种它可能会出于赌气而完全改变主意的事。所以我什么也没说,我们一边等待,一边看着隧道似乎向无尽的远方延伸。

“它马上就到了。” 过了一会儿,塞拉说道,它的引擎提速,我们差点被晃倒,它开始加速。即便过了这么久,我们离隧道另一端还远得很。这条隧道似乎真的贯穿了世界树的整个树干。“看后视摄像头。”

那面墙一样大的屏幕闪烁了一下,切换到显示飞船后方的画面,塞拉的引擎尾气覆盖了画面底部边缘,我们看到同样的黑色炭质隧道不是朝我们而来,而是离我们远去。但很快,黑色开始变成红色。先是红色,接着变成橙色,越来越亮,因为我们身后有什么东西越来越近,尽管我们速度极快,它还是追了上来。很快,墙壁开始汽化,瞬间剥离了它们对下面木材起到的任何保护作用。

然后,燃烧隧道再次燃烧起来。

我们周围的一切都被火焰点燃,塞拉把显示屏调暗,以免其他人被接下来的景象晃瞎眼。那个追逐我们的东西,那股让树燃烧起来的不可思议的力量,出现在视野中。这个让树干中心反复燃烧、永不熄灭的末日景象,全貌呈现在眼前。那是一个巨大的燃烧球体。一个巨大的、翻滚的等离子球。

毫无疑问,那就是太阳。

真的。就是太阳。我能认出来,我能直视太阳而不伤到眼睛,不过我还是尽量避免这么做,以防没有痛感并不意味着没有伤害。它,呃,显然比地球围绕的太阳小一点,这让我很惊讶;我一直以为世界树这里的太阳只是离得很远,就像地球上的太阳一样。但不是的;世界树的太阳看起来和我们的太阳差不多大,是因为它离得近得多 —— 近到每天都能把这棵该死的树整个点燃,直接在树干上烧出一个洞。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消融灵魂护盾

消融灵魂护盾

消融灵魂护盾

消融灵魂护盾”

塞拉不断向女神求助的呼喊,让我暂时从震惊与愤怒中回过神来,我意识到太阳就要追上并吞噬我们了。

“塞拉,你以前干过这种事吗!?” 我尖叫道。

“我们的存活几率近乎百分之百,在可接受范围内。” 塞拉回答,可这一点也不能让人安心。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瓦莱丽问道。

“白日之火!” 卡吉索欢呼道,“哦哦!白日之火有器官吗?可以看到啦!?”

“等等,你说的‘白日之火’,是指 ——”

“对,瓦莱,那他妈就是太阳!” 我几乎是在尖叫。

“可那怎么…… 那也太小了,不像是 ——”

瓦莱丽又被打断了,不过这次不是我打断的。天空中那该死的太阳追上了塞拉,将我们吞没在一场极其猛烈的火焰中,显示屏上除了一团等离子状的浓稠物质什么都看不到。剧烈的颠簸把我们都甩到了地上,塞拉内部生活区的灯光也暗了下来,我们承受着这一切冲击。

“护盾一耗尽。” 塞拉平静地宣布,“护盾二耗尽。护盾三耗尽。”

“我不想知道!” 我尖叫道,“我不想知道,塞拉!!!”

“那就挣扎吧,血肉之躯。” 塞拉干脆地回应,“护盾四耗尽。”

“啊啊啊啊!”

随着太阳完全超过我们,颠簸的轰鸣声停止了,只是在它经过后又把我们晃了几下。我在地上大口喘气,我的肢体和朋友们的缠在一起,他们也都或多或少地陷入了恐慌,不过卡吉索更多的是兴奋。

“你们这些拼凑起来的脑子,为些愚蠢的东西感到恐惧,实在是有趣。” 塞拉哼着,太阳缓缓消失在隧道尽头,只留下我们和火焰。“数据采集:完成。凡人的羽毛:彻底被弄乱。船体完整性:出厂状态。任务成功。”

“别拿我的羽毛说风凉话。” 海伦嘟囔着,把卡吉索从她脸上推开,“汉娜,你和瓦莱为什么吓得要死?”

“如果我们的太阳哪怕只是稍微靠近我们的星球一点,基本上所有人都会死。” 瓦莱丽回答,“我猜这里的情况不一样吧。”

“好吧,但太阳也不应该经常在树干上烧出洞来吧?” 我问,“这太荒谬了,对吧?到底是谁在两百年前改变了太阳的轨道?”

“没人。” 塞拉回答,“至少在过去的三十一亿年里,太阳一直是这个轨道。”

“那这一切怎么解释,又为什么会这样!?” 我问。

“很简单。” 塞拉在我们周围燃烧的火焰中回答,“你们刚才看到的就是太阳。它是给这个世界带来光、热、黑夜与白昼的天体。但它不是灵魂之树的太阳。它是支柱之树的。它沿着既定轨道围绕我的家乡运行,对途中的任何东西都漠不关心。我的世界一直就是这样运转的。”

“怎么会…… 塞拉,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轻声问道。

“拜托,汉娜。” 这个机器人嗤笑道,“我对你的智商已经没什么高的评价了。别再让我失望。”

我没有回应。我无法回应。那些显而易见的结论实在是太可怕了,我所知道的这一切背后的意义太过沉重。为什么树会被连根拔起?为什么杀戮之石会刺穿这棵树?为什么树冠会着火?我一直在绞尽脑汁,试图找出解决这三个末日危机的办法,但我一直都找错了方向,不是吗?

“其实一直以来都只有一场末日危机,对吧?” 我轻声说道,“这一切都是同一件事造成的。”

“是的。” 塞拉确认道,“你想见见引发这一切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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