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洒在绿瓦上,巍峨的大清门缓缓打开,宫道远远地延伸出去。
几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驶入,端淑长公主端坐在里面,神色平静,仪态端庄,眼中却难掩激动。
二十多年了,她终于回到了出生的地方。
慈宁宫里,太后焦躁不安地在殿内来回踱步,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小厨房里熬煮的汤羹和菜肴。
这些都是恒娖小时候最爱的,她要让女儿第一顿饭就尝到熟悉的味道,还有自己亲手腌制的风腌小菜。
一名太监快速跑进殿门外,禀报道:“太后,长公主的仪仗已经往这边来了。”
“好,好!再去看看她到哪里了!”太后激动得指尖都在颤抖,恨不得立刻飞奔出宫,将阔别二十年的女儿拥入怀中。
但恒娖来信时说了,皇额娘身为太后必须维持皇家的体面,她不想自己和额娘在众目睽睽之下痛哭流涕,被宫人报告给皇兄。
端淑长公主的仪仗走得很快,快到那名太监跟恒娖同时回到了慈宁宫。
“皇额娘!”
殿门打开后,阳光倾泻而入,勾勒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出嫁时眼角眉梢仍带着一丝稚气的小女孩,如今已是一位端庄的贵妇。
恒娖穿着准葛尔部的传统服饰,巨大的发髻与大清完全不同,衣饰充满异族风貌。岁月在恒娖脸上留下了痕迹,但那双眼睛与记忆中一模一样,明亮清澈。
太后快步走到女儿身边,手中的佛珠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用尽全力抱住女儿,眼泪簌簌而落:“恒娖……我苦命的孩儿……额娘好想你。”
母女二人紧紧相拥,恒娖哽咽着说道:“皇额娘,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太后轻轻抚摸着恒娖的头发,眼中满是慈爱:“回来就好,你好好回来,额娘就满足了……”
许久,恒娖的情绪才渐渐平复。她擦干眼泪,对太后说道:“皇额娘,女儿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以后女儿住在慈宁宫好好孝顺您。”
太后喜不自胜,接连说好,不停抚摸着女儿的脸,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一旁的福珈姑姑笑着提醒,说饭菜都要凉了,太后恍若未闻,只是在流泪。
母女二人和乐融融地用过膳,聊了足足三个时辰后,恒娖在太后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慈宁宫。
明天科尔沁的使臣厄音珠就要入宫,暂住在和敬公主旧居雨花阁,她想去看看收拾得怎么样了,有没有缺些什么。
刚走到太极殿前,恒娖迎面遇到了弘历的仪仗。
她下意识扭头就想走,却被弘历一声“恒娖妹妹!”喊住了。
恒娖脚步微微一顿,暗暗“啧”了一声,随即恢复了平静。她走到弘历面前,双手交叠额前,屈膝行了一个大礼。
弘历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连忙上前想要扶起她:“恒娖妹妹,你这是做什么?你我兄妹多年未见,不必行大礼。”
恒娖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弘历的手,语气淡漠:“不,先君臣,后兄妹。恒娖不敢僭越。”
弘历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他没想到恒娖会如此疏离,心中涌起一股失落。
等恒娖行了大礼站起身,弘历叹息道:“这些年,朕一直惦记你。”
他拿出一个精致的金丝蝈蝈笼子,又道:“你可还记得,这是什么?”
恒娖看着发旧的笼子都快气笑了。这时候拿个破东西出来“考考你”是什么意思?
瞧他的表情该不会是想跟她重温儿时温馨吧?不会吧?
“不记得了。”恒娖声音干涩,移开了视线。
弘历没有察觉到妹妹的不悦,自顾自地感叹道:“怎么会不记得呢,这是你出嫁前送给朕的金丝蝈蝈笼子,你小时候最爱玩的。”
恒娖冷笑道:“身为笼中人,哪里还喜欢玩这种笼中虫,恒娖最近喜欢玩的是西洋枪,皇兄给个几把?”
弘历心想,哪有女人喜欢玩西洋枪的呢?恒娖一定是还在怪他,怪他没有保护好她,所以才故意说反话。
于是,他上前一步,说道:“恒娖,你再看看这个笼子,上面的金叶子还有你的指甲印呢!”
“皇上所言,恒娖真的不记得了……不过,”恒娖发现笼子异样,话音一转,语气温和了些,“是不是笼子的这里,多了一条金丝的缘故,所以我才没印象。”
她指着笼子内侧一处,那里正好突出了一小块金丝线头般的东西:“或者皇兄您拿出来,恒娖就记得了。”
弘历见恒娖表情缓和了,还凑到自己身边,连忙道:“小事,皇兄帮你把它恢复原状。”
他想打开笼盖,却发现由于放在库房太久,已经打不开了,只好把手指伸入笼子缝隙。
这是一个交错缠绕的金丝笼子,缝隙很小,弘历只能把小尾指塞进去,拼命去够那个位置。
金丝边缘锋利,夹得手指很不舒服,弘历想赶紧弄好那个该死的位置,指根都卡在笼洞上了。
就在此时,恒娖说着“皇兄,臣妹帮你扯一下”,手上却猛地拉动笼子上的一处金丝。
恒娖当然记得这个笼子,记得可清楚了,连哪条金丝连着哪里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这样一扯,弘历手指穿过的洞立刻缩至黄豆大小,尾指根部被锋利的金丝紧紧绞住,动弹不得。
弘历疼得弘历龇牙咧嘴,另一只手连忙攀着笼子,想要把手指拔出来。
然而,笼身却因为他的拉扯而变了形,反而将手指绞得更紧。
“好痛,快……快帮朕拔出来!”弘历脸色都白了。
进保立即上前查看了一番,发现这金丝笼子构造精巧,若是强行拉扯,恐怕会伤到皇上的手指。
“皇兄,您忍着点,臣妹试试看。”恒娖装出一副焦急的模样说道。
弘历疼得直抽气,却也只能咬牙忍着。
恒娖小心翼翼地拨弄着笼子上的金丝,仿佛真的在找解开的方法。
时间一点点过去,弘历的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催促道:“恒娖,如何了?”
恒娖把笼子和弘历的手摸遍了六次,摇了摇头说道:“皇兄,这笼子设计得太过精巧,臣妹一时半会儿也解不开啊。”
弘历一听,顿时急了:“那怎么办?朕的手指……朕的手指……”
他看着自己被金丝勒得发紫的手指,扭头呵斥进保:“你楞在这里干嘛,快帮朕啊!”
进保心想,端淑长公主两只手包着摸来摸去,他也不好拍走公主的手上来帮忙啊……
他走上前,端淑长公主更忙了,纤长的手指快速搓来搓去,不知道是在找法子还是给皇上取暖。
进保为难得挠起脑袋,提议道:“皇上,要不……要不把这笼子剪碎吧?”
“剪碎……”恒娖立刻露出哀伤的神色,“皇兄说过这笼子是本宫出嫁前赠予的,代表着我们兄妹二人的情谊。”
进保犹豫道:“可是皇上的手指等不得啊!奴才听说,手指捆的时间长了,可能要截肢!小太监就是用这个方法净身的……”
弘历踹了进保一脚,骂道:“你说什么呢!”
进保连滚带爬地跪在地上,一边扇自己耳光一边喊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其实只要弘历冷静下来,马上叫两个心灵手巧的宫女,拿铁钳一会儿就能解开了。
但他被进保吓到了,满脑子都是自己丢了一只手指的模样,恨不得下一刻就立马把手指拔出来。
弘历想着,反正恒娖也不会原谅自己了,这笼子留不留都一样。
“恒娖啊,朕也是无可奈何,之后再给你做几个金丝笼子。”弘历粗暴地拍走恒娖的手,转头吩咐人马上去拿剪子。
看着皇上手忙脚乱的狼狈模样,恒娖咬紧下唇忍笑,用惨兮兮的语气说道:“本以为皇兄心里还有恒娖,看来也不过如此。”
恒娖用袖子挡住脸,肩膀不停耸动:“罢了,欠皇额娘的孝道,恒娖以用一生偿还,希望皇兄亦是如此,臣妹告退。”
说完,恒娖实在是忍不住怕自己笑出声来,连忙行礼后快步离开。
她靠得太近了,(o)形状的蒙古发髻狠狠撞到弘历肩上。
由于恒娖的颈椎强度>弘历的肩颈强度,弘历被撞得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恒娖不管那么多了,一头扎进雨花阁,抱着柱子捂着嘴“咕咕咕”地低声笑起来。
她笑得开怀,心里十分庆幸。
昨天晚上,她梦到自己还在准葛尔,达瓦齐没死,和敬公主只是个不受宠的科尔沁王妃,无法相助。
自己无奈之下二嫁仇人,好不容易等大清围剿准葛尔,自己却怀了身孕。她的好哥哥“为了恒娖的名声和幸福”,竟封达瓦齐为亲王,迫使她和那人一辈子绑在一起,连回京也要住在一块。
如果梦里的事情发生了,自己所有的志气都会被肚里的孩子吸干,变成一个木头人。
那样的话,她哪里还有心力和弘历针锋相对?更没有今日浑身轻松,如获新生的快乐。
想到这里,恒娖笑着笑着,挨着柱子滑落在地,捂着噗通直跳的心脏缓缓喘气。
别想了,没发生的事就是不存在,先帮厄音珠布置一下房子吧。
另一边,弘历还在跟笼子较劲,催促道:“剪子呢!剪子在哪!”
他盯着进保跑去的方向,心急如焚:“他怎么还没回来!”
宫人低声回道:“皇上,内务府距离这里颇远,而且要签名登记,需要一点时间。”
“蠢货!”弘历气得脸如猪肝,“隔壁不就是永寿宫吗?进去问令妃拿个剪刀不就得了吗?”
弘历急得猛甩手腕,气道:“痛死了,快拔出来!再不拔出来朕就……”
突然,一只苍白的手如同幽灵般从旁边伸了过来,手掌握着一把锋利的剪刀。
“皇上,臣妾帮您。”
意欢露出一如既往的恍惚笑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