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古老的仓廪,其往昔用途已成谜,内部空间很是宽敞,而今却被一座硕大的黑色坛阵所占据。这些坛子巍峨,近乎半人高,层层相叠,宛若黑色巨人筑起的三四米高峰,静默中透出不祥。
阎六力压李稷,将其重重掼于地面,动弹维艰。他摊开掌心,翠绿竹哨跃然其上,目光如炬,望向沁羽与锦菅:“果然如此,巡疗司的鹰犬能迅速追踪至此,皆因这小子以竹哨为号,引狼入室!”言罢,足下用力一碾,竹哨瞬间化为齑粉。
“龙兴观外已布下天罗地网,这仓廪内的坛尸怕是转移无望!”沁羽眉宇间闪过一抹决绝,银牙紧咬,“既如此,何不引敌寇踏入仓廪,再打破坛子,释放疽毒,跟这些鹰犬同归于尽,亦是壮举!”
阎六脸皮微微抽搐,悄悄退后了半步,他可不想跟那些人陪葬,若是有机会,他想尽可能地逃出长安城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正当几人争执不下时,李庸跌跌撞撞闯入,见众人仍未撤离,脸色骤如死灰:“地道脱身之计早已定好,为何迟疑不走?那巡疗司鹰犬已攻占道观前院,步步紧逼,迟则生变!”
沁羽目光深邃,扫过那堆积如山的巫蛊坛尸,语气坚定:“金莲右使让我等看守坛尸,若是坛尸有失,就算我们逃出去了,也免不了道中责罚,不如打破坛子,放出疽毒,跟那些人同归于尽的好!”
李庸闻言,神色凝重,犹豫不决。
被捆绑着压倒在地上的李稷,悄悄地挪到了坛山的位置,借着坛子底下的木桩,想要剌断背后的绳索,只是不好把握方寸,刺得手掌一片血肉模糊,背部也钻心地疼,只是还没等他挣脱束缚,一股熟悉的味道便从身后坛子里飘入鼻中。
这股味道非但无丝毫腐臭,反而刺鼻难耐,正是木炭与硫磺掺杂在一起的气味。他猛然回首,望向了身后的坛山,只瞧不少坛子外壁都蹭有黑色的炭灰,就连地上都撒落不少,这里面装的根本就不是感染疽毒的尸体,而是硫磺跟木炭灰混杂地猛火灰。
刹那之间,李稷周身寒毛直竖,冷汗涔涔而下,眼前那堆积如山的坛瓮,少说也有数十尊之多,每一坛内,若真藏匿着木炭灰与硫磺巧妙融合的烈性猛火灰,仅需一豆星火,便能引爆毁天灭地的灾难,周遭数里内的建筑将化为乌有!
想到此处,他立马挣扎起来,疯狂地撞击着四周的坛瓮,一时间,坛身晃动,摇摇欲坠,而李稷自身亦因失衡,踉跄跌出。看守他的济善道浮屠见状,怒不可遏,大步流星上前,对准他胸口便是几脚重踹,力量之猛,令人心悸。
李稷蜷缩在地上,目光如炬,一眼便瞥见坛底露出的枕木一角,心生一计。他暗自运力,手腕一抖,缚索自己的绳索一端,宛如灵蛇,精准缠绕于枕木凸起之处。随即咬紧牙关,全身力量汇聚在臂上,死死拽拉着绳索,想要将枕木拽动,使坛瓮跌落,只是他背部死死贴在地面,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只是这坛瓮堆叠如山,重量惊人,仅凭李稷一己之力,宛如蚍蜉撼树,难以撼动分毫。短短几步之遥,他的衣衫已被磨破,背脊之上,血肉模糊。
另一边,仓廪深处,济善道余孽已决心死守,局势千钧一发。李稷深知事不可为,却不肯放弃,猛然间,他身躯一挺,被缚的双手在地上迅速抓起半块青砖,借力打力,顺势一掷。青砖划破空气,画出一道弧线,精准击中了右侧坛壁,只听“哗啦”一声巨响,坛身破裂,黑黄碎粉如水银般倾泻而出,瞬间惊动了仓廪深处的李庸。
这一幕突变,让李庸神色骤变,他疾步而来,先是捕捉到李稷那充满暗示的眼神,随即目光落在破碎的坛瓮上,脸上瞬间风云变幻。
沁羽等人也纷纷惊觉,上前查看,惊愕之色溢于言表:“这……这怎可能?坛中分明是尸体,怎会变成了这些东西!”
李庸怔立片刻,继而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好好好好,好一个金莲,真是好算计!她从一开始便布局周密,将本该运往龙兴观的坛尸替换为猛火灰,引我们至此,自己却避而不见,根本就没打算露面,只是想利用我们吸引巡疗司的注意,再借这满仓的猛火灰,让我们与巡疗司的鹰犬们同归于尽!”
阎六闻言,脸色铁青,怒喝道:“这贼婆娘,我早有预感她没安好心!”语气中满是愤怒与不甘。
沁羽心中波澜骤起,未曾料到金莲右使竟如此狠辣决绝。她定是知晓自己等人已经暴露身份,索性便设下这龙兴观的圈套,让众人同死于火海,如此一来,既转移了长安城内各方势力的目光,又避免了敌人顺藤摸瓜追查到她,又为真正的坛尸隐匿搏得宝贵的时间,可谓一箭三雕。
不过沁羽在踏入长安的那一刻,便已经知晓了归途无望,而今,脸上竟浮现出几分超脱的宁静:“如此也好,自踏入这长安城门槛,我等便誓为平等乡献身。右使之意既明,正是吾辈践行忠诚之时!何不索性就按照此计实施,与仓廪外的那些敌人同归于尽!”
阎六紧握双拳,眼神不时掠过仓廪幽暗的后门,打算看准时机便从这里逃出去。然而,李庸适时抬手,阻止了她的冲动:“天王宏图未展,尔等不可轻言生死。此地,我一人足以应对,你们速带许朝宗撤离,寻药绝老人逼问出许氏烟霞散之秘,方为正道!”
“你欲孤身赴险?”沁羽闻言,满目惊愕,望向李庸。
李庸洒然一笑,不羁中透着一丝悲凉:“我在这长安城的阴影下蛰伏十数载,早已身陷无间。自我一家老小都被长安酷吏杀害时,我本就该随他们而去,苟活至今,如同游魂。虽不能亲见长安灰飞烟灭,平等乡崛起之日,留有遗憾,但你等必须活下去!这仓廪密道之外,我已备好马车,趁着仓廪爆炸的混乱,正好转移视线,速速离去吧!”
未待沁羽回应,阎六已拉着她与锦菅,携许朝宗借密道之便,悄然遁去。
李庸的目光,越过倒在地上的李稷,望向了身后坛山,神色变得坚毅而冷酷:“今日,就让这坊间化为无间一隅,所有血债,终将有人一一清算!”此言一出,空气中仿佛都弥漫起了不屈与决绝的气息。
李庸巧妙地布局,将道观残部悉数隐匿于仓廪深处,目光沿着那攀附仓壁的木梯悠然升起,随后有条不紊地部署,命众人匿迹藏形在两侧木梯上,只候巡疗司的爪牙踏入陷阱,便引火燎原,引爆这坛山内潜藏的油脂,化为烈焰,誓要将这群鹰犬全部留在此地。
李稷拼命地要割断捆绑着自己的绳索,可惜这绳索也不知是什么制成的,太过柔韧,一时半会儿根本切不断。
此时仓廪外,宴安已经叫人将仓廪全全包围,并搬来了撞木,在仓廪的厚重木门前架起,他一声令下,手下四名狩虎卫便悠荡起撞木,朝着仓廪上了门闩的厚重木门上撞去。
这撞木势大力沉,以极高的速度一头撞到了木门上,极为猛烈,撞得整座仓廪都在微微颤抖。这老旧的木门根本支撑不住撞木的力度,不过数下,只听砰地一声,上了门闩的木门便在一声摧折声中迸裂,木屑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旋即狩虎卫拥着宴安立刻闯了进去。
宴安甫一进入,便瞧见了仓廪中堆积如山的瓮大坛子,其次才是被捆绑丢在坛山下面的李稷,显得格外狼狈,至于仓廪中的贼子,他环顾四周,却是一个未曾见到。
他心中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步履轻快地走向李稷,笑声朗朗:“哈哈,李老弟,此番你我里应外合,借助鸟梭之力,来了一次瓮中捉鳖,可真是天助我也,不仅找到了这些藏匿的坛尸,更兼济善道余孽一网打尽,功莫大焉!”
就在这得意忘形之际,李稷终是挣脱束缚,扯下口中布帛,对着步步紧逼的宴安与狩虎卫,急声高呼:“速退!速退!快离开这里!”其声凄厉而紧迫,瞬间打破了仓廪内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