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证的警察说:
“除了身份证,工作证明是一个最重要的材料。没有工作,你待在苏州干啥个事体?偷窃扒拿呀?实行暂住证制度的目的,就是为了限制这些无业人员。”
“我有工作的,我给别人搞装修。”二狗解释道。
“那你让装修公司出份证明不就完事了!”
二狗进一步解释:
“我是干个体的,不在公司干。”
“那还是不行。都说自已是个体,那就没有无业人员的概念了。再说个体也得有营业执照呀,不然也是非法的。”
接待二狗的警察算是不错了,还跟他解释了半天。旁边也有人和二狗的情况差不多,另外一个女警察话也不肯多说一句,直接把材料扔回去,说:“下一个!”
他二狗回来和房东商量,问问有没有别的办法。
房东说,他认识联防队的人,送点礼,应该能解决。
二狗花了几百块钱,买了香烟和老酒,让房东送过去。礼是送了,可暂住证一直没消息,今天说明天,明天说后天。二狗晓得暂住证是永远办不下来了。好在房东也不再说赶他走的话。
有一天晚上,大概是清明前的头十天的光景。左岭镇的人一年只记住三个日子:清明、端午和春节。
二狗正在屋里看电视。他很喜欢看电视,尤其是新闻节目。电视机是黑白的,干活时,东家送给他的。
也许电视声音大了点,查夜的警察进了院子,二狗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二狗被查到了。
警察说他属于三无人员。到底是哪三无?直到现在二狗也都没有弄明白。
房东过来替二狗说话,警察反而把他批评了一番。房东灰溜溜地走了。
二狗被送到一个叫作遣送站的地方。
遣送站和监狱差不多,都是关在铁门里面,但关的人比监狱多,没床铺,一屋子的人就那么整日整夜站着坐着。没有睡的地方但要收住宿费,还有伙食费,这和旅馆又差不多了。但住在这里却没有丝毫住旅馆的感觉。
二狗在遣送站一共住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以后,他被转送到合肥。到了合肥他就自由了。
遣送站要了他两千元,说是一个星期的费用。这比住旅馆可贵多了!有一点,他还是暗暗高兴的,
二狗本来就打算回老家上坟,回来的车费给省下了。
他在家住了几天,就又回到苏州。
虎丘的房子被房东租掉了,他的东西都堆在院子的角落里。电视机没有了,存折之类,房东磨磨缩缩地还给了他。
房东说:“你怎么回来了?你那些破东西我正打算扔掉哩!”
二狗不想和他多废话,重新租了一间屋子,把东西搬了过去。还有几个月的房租也没有讨回来。
有几个老乡听了很气愤。说:
“这家伙太不像话!我们找几个人教训教训他!”
二狗不同意。说:
“算了吧,打人是犯法的。”
“犯法个鸟!苏州人就这鸟样子。你要是怂一点,他就不把你当人看,你要是真凶起来,他比乖孙子还乖!”
二狗第二次被遣送是在端午节以后,一个夏天的晚上。
被抓的时候,二狗正坐在大门口乘凉。上身没穿衣服,下面只有一条短裤。他像一个罪犯一样地被押到虎丘西路路北村的队部里。这里正确的称呼应该是村委会,可当地人一律叫它村队部。
村队部的院子里已经抓了不少人。他们两只手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二狗不想那样做。老子又没犯法,凭什么像个罪犯似的?
二狗站在那里。
“蹲下!”一个联防队员对他大声地吼着。
这个人二狗以前见过,以前就是当地的一个小混混。二狗不鸟他。
“听见没有?蹲下!”后面又有人吼了起来。声音还没落地,二狗的膝弯处就被狠狠地踹了一脚,他整个人被摔趴到地上。
二狗想爬起来,膝盖却钻心的痛疼。他忍不住骂了起来:“狗日的!”
他知道这时候是不能骂人的,所以骂了一句就住口了,但那几个联防队员的拳头和脚早就上来了。二狗身上和头上噼里啪啦的响。大概鼻子流血了,热烘烘的流到了嘴巴里,一股咸味。
二狗突然想起他以前读过的《鲁提辖拳打镇关西》,那三个比喻正是他此时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像那卖肉的一样,快要死在这些拳脚下面。
院门的外面围着许多看热闹的当地人,大概也有他以前干活的东家。这时,二狗听见有人说:“太不像话了!怎么打人呢?”
警察走了过来,说:
“好了好了。老实点!”
前一句是说几个联防队员的,后一句是说二狗。
联防队员终于住了手。二狗也终于可以不像其他人那样抱着脑袋,可以享受着坐在地上的待遇。
陆陆续续又抓来不少人。
二狗听门口的人议论,今晚是全市行动。因为前一阵子摩托车抢包的案件频频发生,电视上天天都有这种新闻。市长发火了,说要加强治安力度,把那些三无人员全部清理出去,创建平安苏州。
大约晚上十一点钟的时候,来了几辆卡车。被抓人员一一登记家庭住址,根据籍贯,分别上了车。
上车前,二狗要求回一趟租住地,穿件衣服,再把东西拿好,他保证再也不回苏州了。
警察断然拒绝。说:
“你以为是搬家呢?没给你关起来就算便宜你了!”
二狗这一车人都是安徽南边的,说话的口音和他差不多。
车子先往吴江开,再经过浙江湖州。
二狗心想:这次不会到合肥,大概要把他们送到芜湖安庆什么地方。
早晨四五点钟的光景,他们到了广德地界。一过界碑,车子就停了。警察先下来,吆喝着:
“下来!下来!都下来!”
他们一个个地下了车。
二狗以为让他们下车,是为了让大家方便一下。等车上没人了,警察却钻进驾驶室,车子“呼”的一声开走了。车子在前面掉了头,从对面的公路上朝苏州的方向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