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夫夫俩拉着杀好的猪去镇上开摊。
周舟在途中才听得郑则说起的一件大事,是去下河村收猪遇到的。
“真的?竟说了他们家,”周舟挨近郑则小声说:“阿娘说,桂婶子眼光高着咧!果然没在村里选亲家。”
“哎呀,阿娘肯定还不知道,你怎么不早点说,吃饭时说也好啊。”若是郑则早点说,他就可以和阿娘讨论了。
郑则直视前方赶车,他确实没记起来,“若是早上说了,你还和我出门吗?”
他才不会耽误正事,周舟抱住郑则手臂,笑嘻嘻地说:“出,一定出,最想和你在一块了。”是实话呢,郑则去收猪不带他,不出摊的日子,两人只能晚饭才见面,周舟想他的时候,偶尔是很失落的。
唉,周舟忽然很能理解娘亲等待爹爹的牵挂和愁苦,他比娘亲好一点,虽不能时时一起,但日日相见。
周舟叮嘱出摊一定要带上他:“我算钱很准的。”看来昨夜睡前说说话还是有用的,人也不蔫巴了,郑则看周舟精神不错,稍稍放心。
“兴许阿爹已经和娘说了。”
下河村的酿酒的赵家,和村长林成章家说亲了,林启宁在镇上书院读书是金饽饽,人家赵家姑娘也不差,他们家的酒坊在村镇中小有名气,自家大多数酒水销往镇上酒楼,每年挣的钱可不少,昨日父子俩上门看猪,郑老爹直接惊呼:好家伙,看看这院墙高筑,跳起来都不一定看得到里头咧。
这么一比,谁看上谁还说不准,不过赵家人胆大心细,凭着镇上卖酒的关系多方打探,最后决定押宝,应了林启宁的亲事。
要说郑家父子是怎么知道的,他们看着村长夫妻带着媒婆从赵家院门出来,两人脸上喜气洋洋,乐得愣是没注意到父子俩。
赵家的猪也是吃粮食长大的,和曹酒头家的不相上下,十分肥壮,可惜他们只卖一头,说剩下留着的中秋节和新年杀。郑老爹又暗自惊呼:好家伙,还没过年就杀猪,这是什么神仙好日子。
好在他们还说了几户下河村的养猪人家,郑则打算卖完这头再去问问。
临近中午,周舟起身抓了十六个铜板,问:“郑则,吃打卤面吗?吃吗?”
郑则点点头:“吃,你再拿点钱,多买两个胡麻饼吧。”
周舟去买吃食的间隙,丁杰来了,这次他没有废话,来了就说正事,两人走到一旁。
“确实有这两号人物,他们本名叫赖强赖勇,”一开始报赖大赖三这两名号去打听,都说没印象,幸好他堂哥记性好,尖脸的喊过另一个“赖大”,他这才想起来。
“两人先前被误当成犯事的摊贩给抓了一次,没两天就放出来了。”
“当时还有个婆子跟着,就是那婆子保的他们。”
“两人有案底,不过皆是偷鸡摸狗、赌博闹事的罪状,若是有拐卖人口的案底,那不能够出现在镇上活动。”
丁杰想了想,说:“若真是人贩子,你那亲戚的姐儿估计是被卖到镇外去了,外地的被他们骗来这里。这才行得通。”
郑则看了一眼丁杰,心想他脑子挺灵,不愧是酒楼里看人说话做事挣钱的,还真叫他给说中了。他继续问:“那婆子叫什么名儿,知道吗?”
丁杰鸡贼一笑:“必然问了,我堂哥说叫刘红花,那两人叫她‘六婆’。”
丁杰知无不言,郑则心中有了成算,又拿出了周舟无聊串好的一百个铜钱塞到他手上,“十分感谢,打听到消息很有用。”
两个汉子讲话干脆,丁杰也不是什么拧巴好面儿的人,阿娘每日可还拧着他耳朵,提醒要攒钱娶夫郎媳妇儿咧,一百文不少,当然他打听得也不容易。
见周舟回来后,丁杰也不打扰人吃饭,便走了。
“他今日不买猪蹄啦?”周舟好奇。
跟着郑则出摊久了,周舟如今见着谁都先想着:这人买不买肉。郑则笑着说:“他说要攒钱成亲,不买了。”
下午收摊换好钱后,郑则没有立马带人回家,周舟的调理身体的药喝完了,得去药铺重新配。
周舟犹豫了一下,说:“要不……”
他还没讲完,郑则就截下话头:“不行,除了这个,别的可以商量。”怕自己语气太严厉,他又温声说:“是谁先前与我打听阿贵叔的病,还怕我太辛苦生病,嗯?”
“我同你是一样的心情,我也想你健健康康,长长久久陪着我。”
每次提到阿贵叔,周舟都想到秋叔,立马同意了:“知道了。”他认真点点头,挽紧了郑则的手臂。
十八文钱一副药,一副药能煎两次,郑则先拿了半个月的,一百二十六文钱换成了手里吊着的七副药。
路过书肆,周舟突然想到月哥儿的刺绣花样,便说想进去看看。
此时不是书院休沐之日,书肆较为冷清,伙计也极为懒散懈怠,见两人穿着简单朴素,便没有招呼,只按惯例懒洋洋喊了一句:“本肆书籍随意挑选。”
夫夫二人也不在意。周舟逛了逛,科考书籍,史、子、集类这些他是不看的,反倒是是闲杂类目会翻一翻,游记食谱、怪志杂记他从前最爱看,郑则静静陪在他身侧,周舟转头问他:“你识字吗?”
郑则张口就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周舟惊讶地看着他,快快地接了下一句:“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郑则笑着继续说:“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周舟捂着嘴:“冯陈褚卫,蒋沈韩杨!你也背过!”
郑则难得脸上羞赧,点点头,“小时候阿爹送去开蒙,摇头晃脑跟着夫子背过,只识得几个大字。”
像是知道周舟想问他什么,郑则主动说:“学堂负担重,家里只有阿爹阿娘,开蒙后我便没再继续读了。”
周舟刚想说什么,门口传来呵斥声:“你便是如此上工的?有客在店,自己躲在一处清闲!”
那伙计灰溜溜地站在墙角低头挨训,见郑则和周舟看过来,略有富态的书肆掌柜笑着迎上来说:“小店招待不周,不知二位想寻哪类书籍?”
这位掌柜倒是没有以貌取人,对客人一视同仁,周舟便说:“不知店内有没有一些印有图样欣赏的书呢?”
“树木,花草,花纹,这类的,有吗?”
“女娘哥儿刺绣图样的呢,有吗?”
掌柜犯了难,因着靠近书院,此处的书籍多是些学子们爱看爱买的,“……真是不好意思了。”
周舟略有失望,但还是谢过掌柜,两人离开。
下次再去其他书肆问问看吧,或许应该问画集?画集可能要贵些。
晚上,周舟在灯下数钱,分出给阿爹的份额后,扣除今日支出,杀猪赚到的钱只余下两百零四文钱,周舟算着算着,人都笑了,他撑着额头,感叹赚钱好难。
郑则在一旁,想着若是周舟没有来他家,如今也不用为这些事情苦恼吧,郑则见他为钱气闷,想到了昨晚两人的夜谈。
起因是那吃错的栗子糕。
……
周舟抢了郑则吃的栗子糕,还去找了郑大娘。
他也要压模子,他也要压花瓣,郑则是个笨蛋!
“咋了呢,咱搓的小圆球卖相是差了点,但做得好吃啊,里头放了蜂蜜呢。”
周舟小声说就是想着做漂亮些。
郑大娘一听立马起身找糕饼模子,正好中秋节也快到了,到时月饼也送点林秋英红他们家尝尝,压出形状确实会好看点。
郑则悄摸着来了厨房,假装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挨挨蹭蹭黏在周舟身边,最后当着人的面儿拿了两粒栗子糕吃,这回是瞅准圆的拿,还故意拿在手里在夫郎眼皮子底下晃了圈。周舟努着嘴不理人,郑大娘不知两人的官司,见儿子杵着碍事,把他给赶出去了。
……
“粥粥——”
“舟哥儿——”
“夫郎——”
晚间洗漱回房了,周舟仍旧没理人,郑则斜躺在床头,继续喊:
“周舟。”
坐着梳头的周舟立马转头看他,“你喊我什么?”
“粥粥~”
“骗人,”明明是连名带姓喊了,周舟放下梳子,扭过身子,闷闷不乐地说:“你现在都不宝贝我了……”
郑则本是笑着的,这会儿顿住了,敏锐察觉夫郎情绪不对,立马起身走到他身边蹲着,“……我错了,”
总归是先道歉。
见周舟低着头,眼睛湿润,要哭不哭的样子,转念间,隐隐知道周舟为何难过,郑则心中懊悔,赶紧拉着他的手轻拍自己脸颊,哄道:“我错了,都怪我,什么都怪我,好不好?”
这回的道歉真心实意。
周舟垂头,情绪来得凶猛而迅速,泪珠啪嗒滴落,他说不清楚怎么了,想哭,也或许是难以开口,羞于示人,转而换了一种方式闹人……不想太突兀,又想被关注,只好对着郑则耍小脾气。
谁叫自己和他成亲了,不闹他闹谁。
郑则帮他擦掉眼泪,像抱小孩一样抱起他,周舟立马伸手揽住他的脖颈,胸膛相贴,两个人这才都舒了口气。
抱着人在屋内走了两圈,见人还窝在怀里不说话,郑则亲亲他发顶,小声问:“想家了是不是?”
周舟立马瘪嘴了,眼眶又重新蓄泪。
“中秋节,想家了是不是?”
回复的声音闷闷的:“嗯。”
果然猜对了,郑则抱紧他,心中暗暗叹气,这可怎么办,他问:“中秋节,家里过节都要做些什么?”
“你和爹娘如何过?”
周舟张了张嘴,脑海里闪过很多往年和爹爹娘亲过节的画面……
若是从前,节前几日爹爹已经返家了,娘亲一定很高兴,在家欢喜地装点屋子和张罗吃食,摆案祭月,爹爹还会选一个最大最圆的柚子完整剥好,给他捏柚子皮灯笼。晚饭后,娘亲会让他穿上新衣裳,一家人去看花灯游街,猜灯谜,围观烧塔祈求丰收,爹爹跑商,他们也祈求生活红火、生意兴隆。等明月高悬,便一同回家吃果子月饼汤圆,举家赏月。
可周舟还在闹脾气,他不乐意地说:“……你又不懂。”
郑则自然不懂,他没见过哪能懂,他没生气,耐心哄道:“那求求粥粥,给我说说行吗,你说了我就懂了。”
“好不好?”
周舟抬头看他,见郑则十分诚恳,也偷偷觉得方才这么讲有点赌气了,便说:“好吧。”
两人躺回床上,郑则落了床帐搂着他静静听着,偶尔说一两句。
“汤团子阿娘也会做,你想包什么馅都成,芝麻红糖?花生红糖?今年咱们一起吃。”
“元宵节会有灯会,有游街展示,若你想看,今年我们穿厚点,也去镇上热闹热闹。”
周舟转头,伸手去摸索郑则的脸,问他:“那晚上我们怎么回家?天黑路滑,还特别冷。”
“咱在镇上住。”
“阿爹阿娘呢?”
“也在镇上住。”
周舟满意了,游玩就要全家人一起的。
他接着说起有一年去看烧塔,塔中火焰越烧越高、越烧越旺,空中不时有亮眼的火星从塔顶喷出,场景十分壮观,“我当时太兴奋了,使劲鼓掌,人也情不自禁往前走了几步,结果塔顶再次涌出火焰,火星子落在我新衣裳上,眨眼便烧坏了一个洞!”
“我刚第一回穿呢,还没臭美够,就给烫坏了,当即大哭,娘亲原本想骂我,见我哭得这样难过,反倒笑了。”
“最后还是阿爹领着我去买了花灯,我才好了。”周舟在黑暗中笑出声来,笑声甜蜜喜悦,那日调皮倒霉的场景历历在目。
郑则跟着笑了,问他后续:“那新衣服后来呢?”
“后来娘亲帮我补好了,一点痕迹也瞧不出来。”
两人在夜里小声交谈,直到夜深。
等周舟小声说完,心里的难过和郁闷也消散了不少,困意上涌,沉沉睡去。
郑则看着睡着的周舟,不知在想什么,不久也埋到夫郎怀里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