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
最先察觉到日本经济危险信号的，是民间财阀。
“……据说负债率已经有40%左右转到日本结算银行了？简直疯了。”
三井高弘，三井财阀三巨头之一，三井物产的社长办公室里，高弘社长叹了口气。
他紧咬着嘴唇，缓缓松开。
刚刚美国籍顾问离开的那扇门，仿佛还透着丝丝寒意。
从美国对冲基金来的经理，一项一项仔细审视着公司的信用评级，每看一项，高弘社长都感觉心脏像被刀刺一样。
“这些吸血鬼。”
但他又松了一口气，还好是三井物产，情况在这一步停住了。
信用评级是bbb级。
虽说不是A级以上的超优质企业，但在日本产业界，这已经是相当高的信用评级了，情况到此为止。
“日本结算银行那些家伙，居然把负债率拉高到40%，而且这还只是他们的负债。该死。”
不过，三井银行已经暂时掉到第二金融集团，贷款合同更新后，利率竟然涨到了20%。
财务状况显然要变得一团糟了。
“得和国际航运公司好好协商才行……”
“嗤”的一声，高弘社长正给外国产雪茄点烟时，门突然被猛地推开。
“哗啦”一声。
“高弘社长！！！出大事了！！！”
一众高管涌进社长办公室。
不是一两个人，而是十几个人一下子涌进来，高弘社长心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怎么这么多人一起涌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社长，东京所有的港口都空了。”
“港口空了？”
高弘社长缓缓向前探出上身。
东京的港口，自幕末以来，就是日本最大的海运贸易枢纽，是庞大的港口设施。
连能压制长崎和大阪的港口都空了，高弘社长实在无法理解。
但脸色苍白的高管们显得十分焦急。
“国际航运公司的商船只出不进！！！而且，三井物产派往海外运输的商船，都空着货物返航了！！！”
“你说什么？”
“轰”的一下，高弘社长脑海中警铃大作。
“国际航运公司没有重新签订合同或者续约吗？就算毁约了，也应该重新签订啊。只要重新签订所有合同，港口就不可能空着，到底怎么回事……”
“一份重新签订的合同都没有！！！”
“……！！！”
高弘社长一阵头晕目眩。
“社长！！！”
“不，等一下。到底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不签订合同？这说不通啊。”
“这是因为美国……”
“美国？美国怎么了？”
“笃笃”，正当社长办公室里开始喧闹起来的时候，门又被敲响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去。
“高弘社长，很抱歉打扰你。英国冠达航运的董事想见你。”
“咯噔”一下。
“……海上封锁？”
冠达航运的董事放下茶杯，听到这个消息，震惊得脸色铁青的高弘社长反问道。
随后，冠达航运的董事又用沉稳的声音回答道：
“贵国前几天是不是有个被称作‘平民’的人遇袭了？”
“是，是的，听说差点被陆军军官暗杀。”
“就因为这个事件，美国联邦政府打出了海上封锁的行政命令这张牌。宽限期是1个月，封锁期从那之后开始，总共3个月。”
“什么？”
高弘社长皱起眉头。
就因为一个普通平民？
怎么能得出要对日本这个帝国实施海上封锁的结论呢？
这难道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吗？
“就因为一个平民，就要对一个国家实施海上封锁？这现在说不通啊……”
“说得通，因为他不是普通平民。”
“……！！！”
之前听说遇袭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如果说是国务院和财政部的人员，那也太年轻了。
所以大家都以为他是在华尔街工作的金融人士，或者只是个普通秘书。
但怎么回事？
不是平民？
“美国为了这次海上封锁，派出的舰队以及具体军事行动细节，一概没有公开。本来太平洋舰队自身就处于战时状态，几乎是保密状态。没人知道具体情况。”
“……”
“因为海上封锁，国际航运公司在1个月的宽限期内撤离了。3个月内无法进行交易，所以也没法续约。而且到时候三井物产可能都不存在了，所以3个月后也不会有合同。”
“那么大阪的住友……”
“是的，关西地区的住友财阀情况也差不多。”
“啪”的一声，冠达航运的董事放下一份报告。
“所以，我来是想和你做一笔交易。虽然美国总统的海上封锁行政命令已经下达，但还未通过国会。我想用这个消息和你做交易。”
“交易？”
“这份报告是美国国会即将通过的对日本封锁法案的草案。这是通过冠达的人脉搞到的法案，估计一周内就会通过。”
“……！！！”
“我们冠达航运想要三井方面掌握的三菱汽船和三菱商事的全部信息。”
冠达航运的董事微微一笑。
日本结算银行的杜鲁门顾问说过，现在可能是从日本航运公司获取信息的最佳时机。
他相信了杜鲁门的话，花了大价钱搞到了日本封锁法案草案。
“……”
高弘社长陷入沉默。
但他不会拒绝。
“杜鲁门顾问说得没错，（日本的财阀）已经动摇了。”
三井财阀动摇了，这意味着三井家族可能掌握着关于三菱的足够信息，看来是有很大机会获取三菱的相关情报了。
高弘社长决定稍微推波助澜一下。
“也许，这是你们最后的救命稻草。封锁法案一周内就会通过。希望你能做出明智的选择。”
时间就是金钱。
而这样的交易，在包括大阪住友在内的日本列岛各地的财阀与国际航运公司的董事之间纷纷达成。
外务省。
外务大臣代行青木周藏三天后才得知这个消息。比财阀们晚了三天才知道，这让外务大臣代行大为震惊，立刻进入紧急状态。
“还没有收到高平总领事的回复吗？！”
“是的，一直没有回应。已经用电报发了几个小时信号了，总领事办公室以及所有情报人员都没有接收。”
“你说什么？”
青木外务大臣代行抓狂地揪着头发。
基本上，日本的信息和安全事务，海外由外务省负责，国内由内务省负责。
不仅是高平总领事，在美国的所有情报人员都没有回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被美国全部识破了？
“继续尝试联系。估计高平总领事那边出了什么变故。对情报人员也继续尝试联系！！！”
“是！！！”
青木外务大臣代行咬着嘴唇。
情报人员联系不上，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被美国的情报人员识破了。这说得通吗？
“……海上封锁。”
他突然想到。
有传言说，美国现在的太平洋舰队，其编制连英国皇家海军都无法准确知晓，美国海军对其严格保密。
日本海军与美国的联盟早就破裂了，美国太平洋舰队不断有新造军舰补充。
没错。
这肯定是美国不想让日本得到任何关于海上封锁的消息。
所以截获了总领事的电报，把情报人员都抓起来了？
说得通。
“这到底是怎么……”
日本什么时候犯下这么严重的错误了？
几天前确实发生了一件事。就因为伤了一个普通平民，事情就严重到这种地步吗？
一般的刑事案件，不至于对一个国家实施海上封锁，还切断所有情报线路吧。
“哐！！！”
“代行！！！代行！！！出大事了！！！三井物产传来消息，情况很不妙！！！”
一个气喘吁吁的外务省官员急匆匆地跑过来。他手里拿着一张被汗水浸湿的纸。
青木外务大臣代行心中涌起一丝发现线索的期待，脸色微微一亮。
“怎么回事？找到美国海军封锁的原因了吗？”
“是的，这是从三井物产的情报人员那里传来的。就是这个！！！”
“唰”的一下，外务大臣代行夺过那张纸，开始读起来。
如果是三井物产传来的内容，可信度是最高的。
毕竟它是日本财阀体系中稳居第一的绝对巨头。
“……杜鲁门·摩根？”
纸条从一个青年的名字开始。
虽然感到疑惑，但青木还是继续读下去。
这是三井传来的关于海上封锁原因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误。
带着这样的期待，他读了下去。
但越读纸条上的内容，青木外务大臣代行的脸色就越发变得铁青。
“……！！！”
先是变得煞白，接着又涨得通红。
然后又变得铁青，最后灰暗得如同死灰，青木外务大臣代行的脸变得惨白如纸。
就好像纸条上写了不该写的人的名字，又像是打开了不该看的潘多拉盒子。
青木结结巴巴地动着嘴唇。
“……摩……摩……摩……”
“嗡嗡”的耳鸣声在青木外务大臣代行耳边响起。
“……摩……”
他的身体像震动一样颤抖起来，如同癫痫发作一般开始抽搐。手像得了震颤症一样不停地抖，冷汗直冒。
到底……
到底……
陆军那些疯子……
到底惹了什么人？
“约翰·皮尔庞特·摩根……”
“哗啦”一声，最终，青木外务大臣代行的精神崩溃了。他开始口吐白沫。
看到外务大臣代行突然倒下，外务省的官员们急忙朝他跑去。
“青木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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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藏省。
“啪”的一声，马鞭声响起，马蹄声阵阵。
大藏省大楼前。
中央银行前，一排重型装甲马车突然出现，它们怪异的模样吸引了街上行人的目光。
黑色的军马喷着粗气，马蹄重重地踏在地上，大藏省的窗户一扇扇打开。
“……那是什么？”
大藏省的官员们纷纷探出头来张望。大概十分钟后，大藏省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
最高层的松下大藏大臣代行也被这奇怪的景象吸引，打开了窗户。
“咕噜噜”。
“去看看这是哪里来的马车队伍。”
“是，大人。”
秘书们出去后，松下大藏大臣代行又望向窗外。
松下大藏大臣代行从重型马车的模样中，感觉到一股不祥的气息。
仿佛是海军陆战队的护卫兵力，如铁桶般守护着马车队伍。马车上还加装了厚得像军舰上用的装甲。
这到底是什么车，装的又是什么？
“难道是国宾来了？”
在这个时候？
在因美国的压迫而签订《东京条约》的当下，这个时候来的国宾，除了美国方面的人，不做他想，但会是谁呢？
“代行！！！”
“哗啦”一声，刚刚下去的秘书官匆忙打开门。松下看到他如此匆忙，皱起了眉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
“你……你最好下去看看。”
“我？”
“是的。”
秘书官擦了擦额头的汗。
“美国方面运来了大量日元。”
“……！！！”
“说是日本结算银行的。”
大量日元。
美国方面。
大藏省。
中央银行。
日本结算银行。
松下大藏大臣代行的脑子飞速运转。大量日元流入大藏省，会有什么目的呢？
债券？
对，如果是日本结算银行，也许是来购买债券的，为了控制大藏省。
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不安的感觉。”
松下大藏大臣代行用手指紧紧按压着发寒的脊梁，拿起挂着的帽子和外套。
他向秘书示意。
“走吧。”
“哐当”一声，马车门打开，一个青年走了出来。在马车队伍最后的塞缪尔·萨克斯也和青年一起走出来，松下大藏大臣代行心中暗自紧张起来。
还好塞缪尔·萨克斯退到了后面。
“他只是来给这个青年助威的吗？”
“我是杜鲁门。”
“哦，是松下大藏大臣代行啊。我还记得上次《东京条约》时见过你。”
“是的，多亏了我们萨克斯顾问帮忙。很高兴见到你。”
我们的塞缪尔·萨克斯顾问？
从称呼上，松下感觉到一丝怪异。但怪异不止于此。
因为是冬天，之前没注意到。
青年围着围巾的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前后有帽舌的猎帽遮住了缠在耳朵上的绷带。
难道是痴迷于英国大作家亚瑟·柯南·道尔笔下的夏洛克·福尔摩斯？
“等一下。”
松下的脸色突然变得僵硬。
这么说来，最近听说有个发疯的陆军军官袭击了日本结算银行的一个秘书，说不定就是这个青年。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把这个青年推出来，是想提出什么要求呢？
“你是……”
“是的，如果你说的是差点被贵国陆军军官暗杀的那个青年，我想就是我。”
“……”
该死。
日本结算银行这些可恶的家伙。
他们想用这个因我方失误而受伤的青年，来要求什么呢？
“得转移话题。”
把这个麻烦事推出去对自己有利。
松下的目光投向马车。
“听说你带了大量日元来。如果你是想在大藏省购买债券，我们一定会竭诚接待。”
“债券？”
青年疑惑地歪着头，好像在说这是什么话。
“债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瞬间，松下的脑袋像被冷水浇了一样，僵住了。从刚才就隐隐感觉到的不安，突然强烈起来。
难道……
“你不是来购买债券的吗？”
“我买日本的债券做什么？信用评级这么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破产了。”
“什么？破产？这是什么……”
难道……
“你没从外务大臣代行那里听说吗？很快美国政府就会对日本实施制裁。买这样一个国家的债券做什么？我来是有其他原因。”
难道……
“咕咚”一声，松下咽了口唾沫。虽然听到了美国对日本制裁之类的凶狠字眼，但此刻这些话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用大量日元，除了买债券，还能买什么？
在大藏省，只有一样东西。
“如果是其他原因……是因为什么……”
“黄金。”
“哐当”一声，松下的心猛地一沉。
但青年脸上带着如铁板般僵硬又冰冷的微笑，平静地说出下面的话。
仿佛不是要置人于死地，而是像简单地谈一笔“交易”那样轻松。
“我想用这些全部换黄金。”
这相当于给日本的经济下达了死刑判决书。
“哗啦”一声，大藏省大臣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松下大藏大臣代行颤抖着握紧拳头，“砰”的一声关上门。
但他的眼中燃起怒火，充血发红。
“八嘎啊！！！八嘎牙路！！！八嘎牙路！！！”
“哐！哐！哐！！！”
他抓起东西乱扔，物品在空中乱飞。玻璃酒杯和陶瓷器被摔得粉碎，碎片四溅，植物的叶子被扯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
“八嘎啊！！！八嘎牙路！！！八嘎牙路！！！”
“哐！哐！哐！！！哐！！！”
他的狂怒持续着，外面的官员们开始围过来。
大藏大臣代行的秘书奋力挤开围在门口的官员，朝大臣办公室走去。
秘书手里拿着一封从外务省送来的纸条。
“笃笃”。
“松下代行，我进来了。”
秘书进去后，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大臣办公室。
大藏大臣代行平日里爱惜、每天擦拭的植物，如今像抹布一样瘫软，他珍视的高级陶瓷器已化为粉末。
“发生什么事了吗？”
秘书走到气喘吁吁、肩膀剧烈起伏的松下大藏大臣代行身边。
“……你来得正好。正需要个能听懂话的人。从今天起，日本经济被下达死刑了。”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大藏省今后要经历艰难的历程了。在未来至少20年里，日本将不见天日，只能在黑暗中度过凄惨的岁月。”
“发生什么事了？”
“唰”的一下，松下大藏大臣代行用颤抖的手，拿起那株像破布一样的植物，面容憔悴，仿佛日本的未来就如同这株植物一样。
“从明天起，日本银行将停止黄金兑换。”
“……！！！”
“黄金储备已经降到60%了。照这样，日本银行再也无法维持金本位制了。要是强行维持，只会加剧黄金外流。”
“……实施黄金出口禁令。”
“对，日本日元的价值至少会被评估下调一半。这样一来，日本企业也只能面临艰难的时期了。”
“大藏大臣代行，不是20年。”
秘书脸色苍白地叫着大藏大臣代行。松下大藏大臣代行像个衰弱的老人，抬起头看着秘书。
“不是20年？这是什么意思？”
“……恐怕日本经济未来不是20年，而是200年，甚至可能都要在废墟中挣扎求生。”
“唰”的一下，秘书官把纸条递给松下大藏大臣代行。
“……日本海上封锁。”
“哐当” 一下，刹那间，松下大藏大臣代行仿佛灵魂出窍。他颤抖着双手，开始念纸条上的内容。
“一名陆军军官袭击了日本结算银行谈判团的一名成员。因为这起事件，美国总统下达了对日本的海上封锁行政命令，目前国会正在审议海上封锁议案。不对，等一下。”
大藏大臣代行瞪大了眼睛。
刚刚在大藏省前见到的那个青年，就是遇袭的青年。
“不是说他是平民吗？”
“…… 还有一张纸条。”
“嘶” 的一声，松下急忙用指甲撕开纸条的封口，展开那边缘参差不齐的纸条，匆忙地读起来。
他读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不知不觉，他的视线停留在一个词句上。
他的瞳孔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
大藏大臣代行沉默了。
看到他宛如被抽走灵魂般的模样，秘书官静静地低下了头。
大藏大臣代行的声音不知何时已停止颤抖，用毫无起伏的语调平静地说道：
“…… 约翰?皮尔庞特?摩根会长的儿子。”
“是的。”
“战争部的战争顾问，以及海军部的海军顾问。”
“是的。”
“联邦储备委员会，实际上就是美国中央银行的临时主席。”
“是的。”
“沃尔多夫 - 阿斯托里亚信用协定的首席代表。”
“是的。”
“杜鲁门?摩根。”
“是的。”
大藏大臣代行的双臂无力地垂落。就像脖子被拧断死去的人一样，他的双臂失去力气，如钟摆般晃动着。
秘书官静静地躬身行礼。
“松下大藏大臣代行。”
“…… 嗯。”
“日本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