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木板墙壁不怎么隔音,楼下天井里有各种响动,往木桶里倒水的声音,火折子击打点火的声音,竹椅在地面拖动的声音,混乱的声音里,上官槟还是能准确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呼出来的气息自己都觉得发烫。
他不敢盯着帕子里那双眉眼看,目光转到对方正在翻着书页的手,虽然那双手不是宛若无骨的柔夷,但白皙丰满,指甲剪得短短的。
不知该怎么表示。
脸上的温度已经升得很高的,一路升到耳朵上。
他还觉得喉咙有点干,心口突突跳得有点厉害,“槟哥”两个字好像炸开在黑夜的烟花,迸发在他的胸腔里,撑得他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应。
打小街坊邻居不少人喊他“槟哥儿!”还是考上科举后,现在不自觉对他称呼尊敬起来,就不知为何,白姑娘随意叫了他一声,让他宛如腾云驾雾一般。
后来都不知道怎么结束的通话,直到晕乎乎地从楼板下来,踩到地面再摸摸胸口里的帕子,上官槟算是明白了,白姑娘对自己是怎样不知道,反正自今日起,这颗心之归属就在这里了。
走到天井里,此时夜幕降临,角落里有零落的虫鸣,院子一角点燃了一把艾草,浓重的艾叶味道弥漫开来。
上官老娘坐在一个竹椅上,一边摇着扇子驱赶蚊虫,一边看谷雨清洗木盆里的莲藕。
见到上官槟过来,脸色慈爱的看过来,“槟儿,这里蚊子多,快进屋去吧。”
上官槟拖过边上一个木桩坐下,“没事,我坐会吹吹风。”摸摸脸颊,眼前宁静安详的一幕,让他心情总是平复下来。
“娘,过完这个中秋节,我就出发了,怎么爹还是没改心意吗?“
老娘叹口气,“槟儿啊,你爹他还是不肯去京师。”
“那娘你跟我去京城吧。“上官槟接过娘手中的扇子,帮她扇风。“你跟我去了,往后爹也可能会过来。”
老娘用空出来的手给儿子理了下领口,“不用,你照顾好自己,娘知道你孝顺,可爹娘都在这块生活惯了的。”
说完往身后正屋张望一下,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说,“你当娘不想跟你去享福啊,你是不知道,你那不要脸的堂姑,前日竟然想给你爹说小的,我要不看着他,你就瞧着吧,不定什么时候给你添个弟弟出来。”
上官槟扁扁嘴,也扭头看看正屋,“娘,我爹不是这样人。”
老娘哎一声摇摇头,“他没有这个心,到时候也挡不住那些有心人啊,不要看这小小县城,那心思多的人有的是,保不定会折腾出什么事来。”
说完拿了砧板,取谷雨洗干净的莲藕切开一头,再放回木盆里,谷雨则往切开的莲藕里头灌糯米。
上官槟要接过去,被老娘挡开,“我们慢慢做,没事,你给我们赶蚊子就行。”
边切边说:“其实你爹也是舍不得这间铺子,如今做这药铺也不是为了挣钱,前阵子我家给县里百姓发药丸、赊明矾什么的,街坊邻居见了成天夸,如今有谁家差个药的,我们也不收他们银子,乡里的也是,今天姜二男带了些自家种的萝卜青菜,你爹也送了不少药材给他带去。”
上官槟略微停了下,又接着摇起扇子,“其实到京城也能开药铺。”
老娘拿布抹了下砧板,又继续就着月光切莲藕,“这铺子都传了几代了,你爹哪舍得放。我反正是嫁鸡随鸡,一辈子就跟着他过吧。”
谷雨抖了抖手里的莲藕,让糯米好掉下去,又抓了一把糯米盖在孔上,“老爷还说要在药铺旁边也设个粥铺呢。”
上官槟用一只手拿扇子赶蚊子,一只手取了砧板上切好的莲藕放到谷雨盆里,“娘,要开粥铺就开吧,就是让利也就让吧,现如今家里应该不缺银子吧?”
老娘已经切好莲藕,拿围裙擦擦手后也开始灌糯米,“银子我们用用是不缺的,就是你上京城开销大,往后你还要娶媳妇,听你上回说这京城房子不便宜,若是买个院子那还差不少钱。”
“不用为我操心,我有官职在身,这些不用你们操心,对了,我的媳妇你们也不要给我定下啊!”上官槟偏着头看着老娘说。
“好,娘知道,不用你说娘也不会给你在这里定亲事,自然是到京城后,你自己寻摸个对你前程有利的媳妇,不用守着你爹娘。”老娘看着上官槟笑道。
......
一艘华丽的大船穿过香附县城南门外的流云桥,林讲叙站在船首看着夜色中的城楼,脸色阴沉。虽然城楼那里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但他清楚的知道,就在这堵城墙后面的平安药铺里,住着那个探花郎上官槟。
此人已经打破该县唯林府马首是瞻的格局,现如今县里还到处张贴了告示,内容也是对他的家奴林甲,以及多年与他家粮铺合作的预备仓梁仓子的罪状。
更不要说牢里还关着林府粮铺的掌柜。
原本那日林甲虽未能成事,但到底也烧了两间铺面,稍微出了一口恶气。后面本身筹划得好好的,趁着巡按到访,再给这衙门和上官槟添点麻烦,起码也能让这汪县令知道下谁才是该依靠的,哪知竟然弄巧成拙,倒是让他家里大跌颜面。
搞得他都不敢在巡按在的时候回府,直到那王巡按返回吴中,这才悄无声息地趁夜返回。
“大少爷,老爷来问,是不是快到了。”身后传来仆从小心的问话。
林讲叙眨巴下眼睛收了心思,低头回到舱内,来到林老大人面前,“爹,就快到了,已是看到南门了。”
林老大人向前半探出身子,“是吗,这新进的探花郎就是住在南门吧?”
林讲叙扶着轻微摇晃的船壁走到他跟前,“是,就在南大街上。”
老人将两手扶在拐杖头上,上下打量儿子一眼,“你如今怎样打算?”
“暂未想好对策,先看看粮价到了多少再说,今年开销大,儿子需要走动关系不少,过了这个关节怕更难了。”林讲叙低下头站在旁边道。
林老大人微微抬起头,眼睛停留在儿子脸上,“我看你怕是忘了关节,尚且纠缠在细枝末节上,此时招惹是非,你日后是要花多少钱来平息的?”
林讲叙心里一紧,抬头望着父亲,“是,儿子知道了,当以起复为重,暂且放过那上官槟就是。”
林老大人想了想也未再开口,目光望向暗黑的河水,轻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