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琉璃瓦的皇城，巍峨耸立，尽显人间富贵。
皇帝震惊的看着殿内摇晃的床帐流苏，没多久，感觉一阵眩晕，人往后仰，整个身子紧贴在了椅背上，惊得他“哎呀！”叫出声来。
张福喜左右摇晃一下，扶住身边的椅背，“皇上，快出去！”一边说，一边搀起椅子中人的胳膊，拉起还没有反应过来皇帝往门外去。
“哗啦.....”“砰！”太监宫女的惊叫中，身后屋内摆件、瓷器纷纷跌落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动。
“砰！”一声，一片飞溅的碎瓷片朝着起居主官位置而去，今日当值的霍维文眼见朝着自己面门而来，赶紧伸右手遮挡，那枚瓷片尖头立刻深深扎向他的手心。
“啊！“的一声，等他反应过来，右手已经被划开一条深深的口子，血流如柱。
“护驾！快护驾！“张福喜的嗓子已经喊哑了，像只护崽的老母鸡般张开双臂挡在皇帝身上，跌跌撞撞的护着皇帝跨出门槛。
平日井然有序，几乎没人敢大声说话的宫殿内，像被这一声拧着了开关，整个沸腾起来。
成群的太监宫女，乱糟糟地簇拥着皇帝，一会儿冲到勤和殿前院，一会儿又跑到船上，最后落脚还是正殿前的广场空地。
震荡刚平定不久，很快脚下地面又传来一阵摇晃。正殿广场的地面还在微微震颤，檐角的琉璃鸱吻碎了一地，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斑。
皇帝死死攥着龙椅扶手，指节泛白，直到亲眼目睹远处文渊阁飞檐轰然倒塌半片，才猛地松开手。
“去查！“他忽然暴喝一声，惊得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险些栽倒，“查查钦天监上个月的奏折！不是说天象祥和吗？......
寅时三刻的紫禁城笼罩在浓重的夜色里，金水河泛着铁青的波光。
乾和宫西暖阁内，鎏金蟠龙铜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到第三根，烛泪在青玉烛台上积成扭曲的琥珀色山峦。
上官槟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呵出的白气在狼毫笔尖凝成细小的冰晶。
今日当值的翰林编撰霍维文被碎瓷片划伤，他因为住得比较近，就被紧急招来担任起居注官一职。
三个时辰前的地动让勤和殿的鸱吻砸碎在丹陛之下，此刻他案前的青花海水纹笔洗里还漂着几片琉璃瓦的碎渣。
之前他每天只是呆在翰林院看文档、修史料，这还是他第一次参与到朝堂事务，也是第一次在距离如此近的位置看到皇帝。鎏金自鸣钟忽然敲响，惊得他笔尖一颤。卯初的钟声在宫墙间回荡，与远处神武门上传来的晨鼓遥相呼应。
他望着宣纸上晕开的墨点，忽然想起前日翰林院典籍库中翻到的《成祖起居注》：“乐平十九年四月初八，雷震奉天殿鸱吻，上素服斋居，诏百官修省。
“那时的皇城刚落成不过三月，如今三百载岁月流转，这九重宫阙终究也显出了疲态。
“上官大人？“小太监捧着鎏金暖手炉轻唤，将他从沉思中惊醒。暖炉錾刻着缠枝莲纹，里头的银丝炭正烧得通红。
殿外忽有靴声橐橐，十数盏羊角灯如星子般次第亮起，十数位绯袍玉带的大臣们鱼贯而入。
皇帝身穿常服坐在一扇屏风之前，蜀锦龙袍下隐约可见肩背在微微发抖。
“列位臣工。“他的声调冷冷的，目光扫过下面一排的绯袍大员，“平昌县通报，民居坍塌十之六七，官民震伤不可胜计，至有全家覆没者...“喉结滚动了一下，“还有，章家湾漕运断绝。“
紧急招来的大臣有十几位，除了袁宗远等三位阁老，还有便是户部、工部、吏部的尚书和属下官员，其中就有刚丁忧起复的吏部员外郎林讲叙。
以往京师周边也有地动，但京城大多未有大的波及，这次连皇宫都受到明显波及，在场的各位官员家中不少人或多或少都有损失。
吴力铭站在东侧班列中，等着皇帝的问话。今日京师感受到地动，他就知道是对首辅的一次反击时机到了。
此前东夷人入侵平江府，朝廷官兵几乎束手无策，皇帝对首辅袁宗远的不满谁都看得出来，只是此人凭借孤臣做派，尚未完全失去圣宠。
但今日这京师地动一起，若是把握住机会，倒是能对此人形成再次打击。皇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诸位爱卿有何见解？”
问的虽然是大家意见，不知道袁宗远的态度之前，吴力铭绝不会表态，只竖起耳朵先听，同时在心中预备一会可能要谈及的事情。
袁宗远果然先开口，“大灾处置，无非需要钱粮救济灾民，臣提议由户部划拨银两，由吏部举荐官员，尽快赶赴城东主持救灾事宜。”
“哦，袁卿就没有其他话要说了？”皇帝声调冷冷的说。
“臣惶恐，眼下当以稳定人心为重，钱粮人员自该由户部吏部主持。”袁宗远心想，这灾中贪墨银两钱粮必定是逃不了的，他可不想后面来个用人不察的后果。
户部侍郎的朝珠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吏部尚书盯着砖缝里未扫净的瓷粉，脑子里飞速思考。
显然要推荐人选更为方便，吏部尚书朝身属下人中扫视一圈，停在丁忧刚刚起复的林讲叙身上。
这袁宗远眼看在圣眷不再，而过去被迫退下朝堂的林观享，虽则人不在朝堂，但以他老谋深算的样子来看，日后保不定会是哪天又会起复，不若就先......
“臣举荐文选清吏司的林讲叙，林员外郎在家乡曾遭遇水灾，听闻那南江府香附县救灾颇有章法，到平昌县去主持赈灾必能传授心得。”
林讲叙垂首盯着金砖缝隙里小片孔雀蓝碎瓷，官袍下的手指微微颤抖，不知是寒冷还是兴奋——刚起复文选清吏司员外郎，就来了转机。
而在听到“南江府香附县救灾颇有章法”一句话时，眼神却不自然往坐在金座旁的上官槟身上瞟。
“臣有异议。”潘养道作为吴次辅的帮手，明白这林观享也是吴力铭潜在对手，自是不能让这人的儿子出来招摇。当下出列道：“听闻林家在南江府水灾中，纵容家仆行凶作恶，此前御史就多有弹劾，派此人前往救灾不知后果会如何。”
皇帝皱眉问：“林爱卿。”
林讲叙赶紧出列跪地，“臣在。”
“可有此事？”林讲叙恭敬的道：“臣已据此上过奏本，这行凶者乃是家中被驱逐的旧仆，所谓纵容一说乃牵强附会，反倒是臣与家父一直在家乡行善救济，多次施粥救助，有香附县令等人奏本可为凭据。”
“哦？这奏本等下找出来给朕过目。”
皇帝说完朝着起居注官这里瞟了一眼，见到是个比较陌生的人，不由愣了一下，想了一会才想起来，这是今年的探花郎上官槟。
“对了，上官编修可是南江府人士？”皇帝隐隐记得上官槟似乎与水灾有些关联。
“正是，臣乃南江府香附县人，本次水灾臣也在家乡遭遇。”上官槟起身恭敬的回答。
他刚听到委派林讲叙去平昌县救灾，心里就暗自好笑，就以这林家的做派，到了那里，还不是老鼠进了米缸，不贪腐才怪。
皇帝显然也对属下大臣有一定了解，在他看来什么纵仆行凶还是小事，至少不是自己去行凶的，当下对潘养道说，“潘卿所言朕知道了，既已说了让吏部推荐，就按吏部所言吧。”
林讲叙马上磕头，“臣谢过陛下。”起身站到一边，心里十分欣喜。
潘养道只能朝吴力铭使了个无奈的眼神。
“那户部呢？这平昌县受损情况可有上报？”
户部尚书的声音在发抖：“平昌县报称倒塌民宅七百余间......“
“是七百六十四间。“上官槟脱口而出的刹那，就感觉到袁宗远刀子般的目光。
他垂首盯着自己桌案上写了一半的记录，余光瞥见皇帝突然坐直了身子。
“你怎知具体数目？“
“臣日前整理过该县邸报。“上官槟的指尖微微发颤，袖袋里那本手抄的《救灾纲要》正贴着腕脉跳动，“七百六十四间房舍，按每间容三户六口计，当有四千五百八十四人需安置。“
殿内突然静得能听见更漏接水的声音。
吴力铭轻咳一声：“陛下，臣以为......“
“让他算。“
皇帝忽然抬手，镶着猫睛石的护甲在烛火下闪过寒光，“接着说。
“上官槟闭了闭眼，脑海里一串串阿拉伯数字如流水般倾泻：“若搭建临时窝棚，每棚容20人，需230座。每座耗毛竹15根、油布3丈、麻绳20斤，合计3450根毛竹......“
“且慢！“工部尚书突然出列，“你怎知窝棚规制？“
“正是因臣家乡水患，香附县用此法安置灾民七千。“上官槟从袖中取出本簇新的小册，“这是臣整理的《救灾纲要》，请陛下过目。
“吴力铭突然轻笑：“上官编修对灾患之事极为熟稔。“语毕朝皇帝一躬身。
“臣这里也曾接到王家浒、傅达昂的奏疏，都言上官编修能文能武，不但在家乡施药救灾，更是能以一己之力擒拿水匪。”
皇帝却已翻开书册，目光忽然凝在某一页：“'大灾之后必防大疫，当以生石灰铺洒街巷'......这石灰用量如何计算？“
“按街巷长度与尸首数量双重核计。“上官槟的语速越来越快，“平昌县城街巷总长十八里，若今日申时前能调动顺义大营三千兵士，明日卯时便可......“
“砰“的一声，皇帝突然拍案：“就你去平昌！“
袁宗远急道：“陛下！上官编修毕竟年轻......“
“他要年轻，你们这些老臣倒是给朕算个明白！“皇帝抓起茶盏又重重放下，“即刻传旨：擢上官槟为钦差御史，总领平昌赈灾事宜！“
上官槟叩首时，看见林讲叙的袍角在微微发抖。
而吴力铭正盯着他手里的《救灾纲要》，眼中闪过鹰隼般的光。
......
江女士的手在方向盘上流畅的转动，宝格丽蛇形戒指密镶的钻石反光一瞬即逝，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以固定频率摆动，将细密的雨丝刮成扇形水痕。
“你跑这么快干什么，又不急的，身体还没有好，我都说了，车子会开到急诊大厅门口来接的，现在车进出又不多......”
白芷儿调整着副驾驶座椅的角度，听见真皮坐垫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ct做出来不是说你颈椎也不好吗，你座椅再往后仰一点。”老妈的关注点又转移到了颈椎。
“嗯嗯，好的，我知道了。”白芷儿看着中控显示屏上导航提示，“妈，导航说前面修路。“
“知道！说起修路，你在村里修的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工。”
江女士在红绿灯路口踩下刹车，看着雨幕中的沥青路面。
“上次给村里修路，私人捐助的我们是第一家，那时候也是很大一笔钱了。”
江女士陷入短暂的回忆，“都怪你爸爸，他当初要是肯把公司5%的股份转到你的名下......”
“用不着，妈妈，我现在也不差修路的钱。”车载香薰溢出苦橙香，白芷儿数着仪表盘上的雨珠，从十五年前父亲再婚那天起，老妈就时不时会提起这套说辞。
路口转为绿灯，车辆又继续往前行，她指尖轻轻点了点车窗玻璃上的水雾，“哎，妈妈，看起来你的潮热真的好很多了，前窗都可以开暖风了。”
“夜里总算能睡觉了。”老妈语气转为轻快，转弯时手腕上蛇行手镯卡在羊绒衫袖子上，“现在精神好很多，可惜没有班上了，刚才医院里推你去做检查的那个护工年龄都比我大两岁......”
手机在包里震动，谢苑杰的号码在屏幕上闪烁。
白芷儿按下接听键时，瞥见母亲把空调温度又调高了两度。
“小白吗？翠玲她...“杂音中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混着男人急促的喘息，“在储藏室摔了一跤，血...好多血...“
雨刮器加速摆动，刮不净倾泻而下的冬雨。
白芷儿攥紧安全带，后视镜里映出自己骤然褪去血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