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悠然听崔行庭这话,分明与平州那日崔言年同她说“你便也帮我做件事”的语气如出一辙,生怕别人看不出二人是父子。
崔言年知道她不是魏锦山的女儿,这件事洛悠然在平州时便心中多少有了数,她以为崔言年没有揭穿自己的谎言,是看在穆桑白的份上,又真是需要自己的帮忙,崔行庭听了她的想法直笑她蠢笨。
“没想到严夫人还是个天真无邪的,我爹只是气你坏了他的计划,故意拿捏你而已。”
“什么?”
“崔氏拒不入仕,并不是因为什么清高自持,人人都想做洛子川,但并非人人都做得成洛子川,洛子川能接受同仁帝的制衡、挑衅、猜疑,但只要在治国理政的大方向上二人能够达成一致,洛子川就能替皇帝看好下面这群文臣,大家相安无事,百姓安居乐业,大梁一片欣欣向荣。
我爹觉得邵茹烟才是严睦方真正的需要的人,可洛子川偏生不让他如愿,你的突然出现让整个计划出了点小岔子,妨碍了他心中想要的完美皇帝,这样的皇帝事事都要按照他的意愿做,他自视才识过人,只是苦于几十年来都没能等到这样的皇帝。”
洛悠然皱眉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没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做到另一个人心中完美的样子,我爹只是个偏执的疯子罢了,他以为自己是报国无门,其实他只是个自私又自大的老头子而已,如今他决定让崔氏出山辅佐萧勤也并非偶然……”
“时间。”
洛悠然突然出声打断崔行庭,她忽然明白了,崔言年已经老了,他等得够久,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继续等下去了,所以不管萧勤是多么废的一颗棋,他也不得不帮严睦方拈起来试一试。
崔行庭突然笑了:“没错,”他看着洛悠然说,“我爹等不起了。”
他忽然觉得洛悠然虽然天真,但并不愚蠢,而他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人。在崔行庭看来,崔言年和洛子川都老了,同仁帝之后,大梁需要的是崭新的崔氏。
洛悠然看着崔行庭的笑脸心里涌起一阵不舒服,直觉告诉她崔家大公子应该比他爹也强不到哪儿去。
“你说的正事到底是什么?”
“我和我爹不一样,也不赞同他的人选,虽然要破坏我爹的计划不那么容易,但只要人在就有变数在,毕竟人心是无法完全控制的。”崔行庭端起茶盏转了转说,“明日琴安公主诞辰,还要麻烦严夫人跑一趟东宫。只要严夫人愿意帮我,我便帮穆姨娘完成另一个遗愿,找到她真正的女儿。”
洛悠然手中杯盏疏忽落地,穆桑白的另一个遗愿崔行庭是从何得知,洛悠然一时间也拿不准,只听崔行庭接着道:“我爹想要杀储孙。”
窗外不知何时又落了雪,严岐起身替严睦方将窗子关上说:“主子,明日要费神的事多,今日还是回府里住吧?”
严睦方“唔”了一声,吩咐说:“明日宴会王爷身边一步不可离人,你亲自跟着。”
严岐点了点头问:“主子,您觉得那洛老头真的会对王爷动手吗?”
“不一定,但圣上一定会,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如今太子被废只是时间问题,但同仁帝身体每况愈下,他和洛子川都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必须要在这之前抢下先机,若他和洛子川赢了,便可保下太子一命,若严睦方赢了,他定不会让太子活着,同仁帝虽然放弃了太子,但并没有放弃萧弘。
黑衣侍卫撑着伞,跟在崔行庭身后亦步亦趋,崔行庭又在吃糖饼,口齿不清道:“我问你,刀快还是箭快?”
侍卫不明所以,只实诚答道:“大公子,这要看距离远近。”
“别考虑这些有的没的。”
侍卫略一思索道:“毒。”
“嗯,”崔行庭将油纸又塞在侍卫怀里,“有道理。”
洛悠然抱着医案回到府里时,严睦方还未来,她将桑木支去厨房煮粥,才将两份医案翻开。
“……三月初三,女婴,足月生产,肩背处有青色圆块胎记……”洛悠然越读越心惊,她突然想起那日她还未读完医案,严睦方就草草将医案放了回去,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洛悠然肩背处光洁一片,哪来的什么胎记。
当日严睦方没有让她看完医案,洛悠然虽在心里起了疑,但并没强迫自己多想,她知道自己不是穆桑白亲生,可那日她心里想着如果医案上写的是真的,那么她是不是就有了来处有了根。
洛悠然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不在乎这些,可是今日翻开医案心里小小的失望让她明白,即使她知道严睦方说的是假话,她在那时也是甘愿相信的。
而严睦方早就知道她既非魏氏也非穆氏,他骗自己是魏锦山的女儿,只是为了利用她给萧勤煽风点火。比起无名氏,魏氏自然是对他最有利的身份。
“好,很好,好得很。”
严睦方回府时,洛悠然已经好整以暇地喝上了粥,他才进屋,桑木便从里间拎着木桶转了出来。
桑木一见严睦方便招呼道:“大人您可回来了,主子让我把水都备好了,您快洗吧!”
严睦方一时没反应过来,也不大敢动,他看洛悠然坐在桌前,神色严肃不说话,总觉得这场面有些似曾相识。
“这是……?”
洛悠然放下勺子,又用茶水漱了漱口,慢条斯理地擦了嘴角才露出抹笑意道:“夫君。”
严睦方怀疑自己听错了,身后严岐听了这话朝桑木慌忙摆手,赶紧将人拎了出来。
“夫君在外操劳一日,想必乏得很,烦请夫君先到内间等我,我拿两件里衣便去伺候夫君沐浴。”
“……”
严睦方听这话怎么听怎么耳熟,倒像是自己说过的,只是现在的他可没有当时说这话余裕,许是心境有了变化,他脸上瞬间飘了红,如今不知所措的人竟换成了他,待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不知何时老实地坐在了浴桶里。
珠帘相碰,声音传到严睦方耳朵里,让他肩颈一紧,洛悠然已进了内间。她将里衣挂在屏风上,又顺手拿起半个葫芦瓢,开始往严睦方肩上浇水。
上次洛悠然见了这景象还有些害羞,如今她心里光想着怎么确认医案里的事,竟能心如止水般冷静。
只是苦了严睦方,他一心想着洛悠然是不是因为那日自己为了查川芎的玉佩戏弄她生气了,所以才报复自己,可是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洛悠然也显然不是那样的人,怎么会突然搞这出?
正想着,严睦方颈肩突然搭上一缕头发,一股杏仁香气袭来,是洛悠然常用的熏香。她正从严睦方头上略微屈身往水里看,嘴里还问:“你怎么洗澡又不脱裤子?”
严睦方反应迅速,伸手将旁边刚脱下的衣衫瞬间扯到水里,靠在浴桶另一侧表情有些不可置信:“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洛悠然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眨眼愣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缓步靠近了严睦方,面上任谁看了都是一片不怀好意,她抓起严睦方拢在身前的衣裳说:“别紧张啊,与你确认些事罢了。”
严睦方不松手,侧着身子只问:“确认什么事偏要脱裤子?”
洛悠然见人这样也不打算继续逗他了,松开手叉着腰道:“开玩笑的,你站起来将裤腿挽一下。”
严睦方眉头一挑,知道洛悠然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如此行事,事到如今,他倒是没有什么骗洛悠然的必要,只是现下让他起身这件事,他的确是做不到,他只要起身,湿透的裤子势必要贴在身上……
“我……咳、不太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啊?”
洛悠然说着又去拽他浮在水里的衣裳,没想到严睦方忽然起身,将手里湿漉漉的衣服围在腰间,红着脸艰难道:“我今日还是宿在偏院为好。”
说罢像有什么急事一般光着脚就跑出了房门,府内正在扫雪的小厮被自家大人吓了一跳,这天寒地冻的,大人怎么湿着就从夫人房里跑出来了?
洛悠然呆呆站了一会儿,忽然后知后觉般将双手覆在脸上,自言自语道:“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