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的忙碌刚刚落幕，大队部里却依旧灯火通明，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
大队干部们紧锣密鼓地核算着粮食账目，首要之事便是依据上头下达的任务，刨除应上缴国家的公粮份额。
紧接着，还得预留出一部分作为集体储备粮，那是应对日后自然灾害、庄稼歉收等突发状况的“保命粮”，同时也为来年的春耕生产备足“弹药”，购买种子、化肥等物资都指望着它。
不仅如此，用于饲养集体牲畜的饲料粮也得从中扣除，牲畜可是农耕的好帮手，少了它们，来年的劳作都得大打折扣。
忙完这些，再刨去按人头分配的基本口粮。
这基本口粮，可是按照家庭人口数量严格核算而来，为的就是确保每个社员都能捧上一碗维持生计的饭，无论男女老少，无论劳动能力强弱，都有份。
在分配时，也会依据年龄、性别等因素适当拉开些微差距，成年人的份额通常会比孩子多一些，男性的口粮标准相较女性也会略高一点，但总体而言，差距并不悬殊。
最后，剩余的粮食才会依据各个家庭或个人一年积累下来的工分总数进行分配，多劳多得，少劳少得，公平公正。
三叔李信浩刚刚完成核算，眉头紧锁，找到了大爷爷，焦急地说道：“大伯，今年这秋收产量实在不理想，扣完公粮、集体储备粮、牲畜饲料粮，还有基本口粮，剩下能拿来分配的粮食可就寥寥无几了。”
大爷爷微微皱眉，目光坚定，大手一挥说道：“不管什么征收任务了，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把村里人的口粮算清楚，分下去，让大伙都能填饱肚子，其他的事儿，我来想法子解决。”
“可是，咱前两年都没交公粮，今年要是再交不上，上头肯定得发火。”三叔面露难色，忧心忡忡。
“怕啥！”大爷爷提高了声调，“大不了撤了我的职，只要咱村里不饿死人，我这把老骨头担得起这责任！”
“可……”三叔还想再劝。
“行了！”大爷爷打断他，“你们赶紧把村民的粮食核算好，分发下去，好多人家都断粮好些日子了，等不及了。”
“这个我们都算好了，只要把年中调剂的那部分粮食扣除，马上就能发。”三叔应道。
“那就明天分粮！”大爷爷当机立断，一锤定音。
靠山屯能挺过这两年的灾荒，没饿死一个人，那可全亏了大爷爷。
59 年的时候，大爷爷如实上报粮食产量，结果被市里当成反面典型狠狠教育了一顿，要不是看在太爷的面子上，他这大队长的职位当时就得丢。
到了秋收交粮的时候，周边好多生产大队为了争面子、图表现，打肿脸充胖子，不顾村民的死活，硬是按照虚报的产量上交公粮，满心想着熬过这一阵就好了。
哪曾想，天灾人祸接踵而至，日子一年不如一年，好些村子都饿死了不少人。
靠山屯这两年在县里一直是上交公粮最少的村子，大爷爷年年挨批，可他就是“死性不改”。
去年县里就撂下狠话，今年要是再完不成指标，就换大队长。
第二天，村里的大喇叭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全体村民注意啦，都到大队部集合，今天要分粮啦！”
原本寂静得有些压抑的村子瞬间炸开了锅，家家户户的老少爷们像是听到了冲锋号，拿着粮袋兴奋地冲出家门，朝着大队部飞奔而去，生怕去晚了分不到自己那份救命粮。
彼时，正在太爷家里埋头学习的几个小孩，一听这广播，哪还有心思看书，眼巴巴地望向李小虎。
“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我还没见过分粮啥样呢！”李小虎站起身来。
三小只顿时欢呼雀跃，李小虎跟太爷、太奶打了声招呼，便和李心一道，带着他们仨朝大队部走去。
等他们五人赶到时，大队部前人声鼎沸，大家已经排起了长队，正依次分粮。
分到粮食的乡亲们个个喜笑颜开，有几个消息灵通的，一边扛着粮食往家走，一边跟旁人唠着嗑。
“我跟你们说，隔壁村子这次分的粮食才只有咱们的一半，他们那大队长为了争个先进的名头，完全不顾村里人的死活，前阵子听说一家六口人全都饿死在家里了，咱们可得记着咱大队长的好。”
“对对对，我去年就听我姑姑回来说，咱大队长为了咱们，在县里都被批斗了，还说今年要是再完不成任务，就把大队长给撤了。”
“我看谁敢！敢来咱们靠山屯折腾，我第一个冲上去跟他拼命。”
“就是，咱自己都吃不上饭了，还整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干啥。”
“咱大队长是个好样的，咱可不能让他被换掉，不然以后咱村指不定得饿死多少人呢。”
李小虎在人群中找到了正在排队的李老头，李老头家就他一个劳力上工，李老太只能拿个基本口粮，而李小虎的户口在四九城，在村里啥都分不到。
至于李心和李渡家里的补贴，眼下还由家族垫付着，等李小虎成年后，再跟他结算或是交换。
……
另一边，县里的粮站刚刚统计完附近所有村庄上缴的公粮数量，粮站吴站长亲自将数据送到县委办公室。
几位县领导围坐在办公桌前，逐一查看报表。
县长徐文军看着看着，眉头陡然一皱，手指用力点着靠山屯那一栏后面的空白处，大声问道：“这个靠山屯怎么回事？是一点儿公粮都没上交吗？”
“对，今年不光靠山屯，还有几个村子都没交我都派人去打听了，有几个村子灾情严重，饿死了不少人，确实交不出。”吴站长赶忙解释道。
“那这个靠山屯呢？什么情况？”徐文军追问道。
“这个……这”吴站长有些犹豫。
“怎么了，你如实说就行。”徐文军语气缓和了些。
“这个靠山屯倒是没饿死人，他们直接把粮食都分给村民了，所以就没粮食交公粮了。”吴站长小声说道。
县长徐文军身旁的一个中年人一听，顿时怒目圆睁，拍案而起：“这个靠山屯简直是胡闹！这些人的思想太成问题了，我记得他们都已经三年没交公粮了。”
“这个之前就已经批评教育过了，但是这个大队长李忠明的父亲是个老革命，跟县里、市里，还有省里的不少老领导都是战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况且这个靠山屯的种植面积比起其他村子确实少了不少。”粮站的吴站长赶紧解释。
那个中年男人理都没理吴站长，径直对着县长说道：“徐县长，我觉得很有必要派人去靠山屯好好查看一番，这些人的思想问题必须得纠正，得让他们清楚认识到交公粮的重要性。”
徐县长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看向中年男子。
这家伙叫刘士梁，是个关系户，今年刚被塞进领导班子，现在主要负责县宣传科的事务。
“既然你觉得有必要去调查一下，那就由你亲自带人去看看吧~！”徐文军不紧不慢地说道。
刘士梁一愣，本想推脱，可话已至此，只好硬着头皮应道：“行，徐县长，我一定完成任务，让他们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