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芯自认不是圣母,可绝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整个屯子的人被烧死。
火势迅速吞灭了辛苦建立的小家。
狍圈的木愣子上还有杜鹃画的滑稽小人,桂芝的菜园里西红柿挂的一串串,李老大完工一半的偏房一角还堆着镐头和铁锹,桃枝炕上的篮子里是刚裁剪出的粉色小衣裳,旺财的单身狗公寓里是啃到一半的大骨头。
顷刻间,那一切都淹没在灼热的大火中,只隐隐看得到一点房檐的轮廓。
灯芯只来得及回头瞧上一眼,就再也不留恋地往前狂奔。
枪声惊动大部分人家,整个屯子哭嚎一片,舍不得家财的人,还在努力搬空家里的锅碗瓢盆,想一并带走。
涩涩发抖的大老王看着哭泣的媳妇孩子,下了决定。
他掀开地窖,一家人一个个钻下地窖,他还不忘把值钱的物件也一个个搬下去,最后下来的他不忘把地窖盖好,紧紧圈着媳妇孩子,在黑暗中听着外面灯芯的呼喊。
“不要躲在家里,往河边跑,什么都不要拿,拿棉被!”
“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啦!”
听话的只有与灯芯一家相熟的人家,拿了棉被就往河边跑,鞋都没来得及穿。
老许佝偻着腰,他太后悔了,如果自己晚上没有喝酒,兴许能早点发现,可现在什么都晚了……
他奔走在靠山屯熟悉的小路上,一家一家确认,万一落下个孩子,或是喝大睡过了头。
浓烟让前方的道路再也看不清楚,他跌跌撞撞还没有放弃。
心里不停念叨着,“大凤还让我带她去一趟镇上,去镇上照相……”
黑烟呛的他眼泪直流,他怎么也抹不干净,眼前的房子里传出小孩的哭声,门锁却被锁上。
使出全身的劲儿在脚底下,狠狠踹开房门,屋里是八岁的彩霞还有挺着大肚子的李美玉。
“你爹呐?”
“我,我不知道,许爷,我怕……”
“快走,领着你小娘,别回头,往河边跑。”
听话的彩霞牵着傻傻的李美玉,就往外头冲。
如果她回头看上一眼,一定会吓得走不动步。
整个房子燃着熊熊大火,再晚一步两人就得烧死在里头。
跟在后头的老许听见头顶上的响声,只来得及推了前面的李美玉彩霞一把,就被坍塌的房顶整个压在底下。
气浪顶得一大一小滚到院外,彩霞回头却再也看不见老许的身影。
“许爷~”
彩霞哭了,哭得身子抖个不停,李美玉却突然摔清醒,抓起彩霞的手就往外跑。
再不跑就真的跑不掉了。
老许在无边的黑暗里,嘴里还在念叨。
“大凤还等着我带她去照相呢,这回我又要挨骂了……”
冲天的火光越来越近,只有少数人家还紧闭着大门,都被东班一一踹开。
还不舍得走的人被他一脚踹在地上。
“不走,烧死!”
被东班吓坏的人,还拿什么棉被,鞋都不穿,汇入逃亡的人群往河边跑去。
空气里的浓烟带着焦糊呛进嗓子眼,呛进眼睛里,灯芯的肺里火辣,嗓子眼像是吞了刀片。
东班在浓黑的烟气中找到灯芯,捂着鼻子。
“走!”
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他们已经做到了该做的一切。
两人缀在逃生队伍的最后,来不及回头再看一眼。
火龙盘旋在整个村庄,噼啪声,房梁倒塌的轰隆声,哭喊声,所有声音汇聚在一起,让灯芯的耳鸣突然出现。
滴——
刺耳的声音在脑中嗡鸣,她痛苦地捂住脑袋。
东班搀着她,使劲逃。
他答应桃枝,带着灯芯回去,他必须做到。
哭喊的人群没命地往河边狂奔,大家走站在河边推搡。
连日的晴好,让水位降低,河水不再那么危险。
此刻河水中只有两匹马,马上坐着人。
桂芝怀里紧紧揽着蝉花杜鹃,眼中带泪,看着冲天的火光心里把所有神佛求了个遍。
巧玲桃枝也没好到哪去。
巧玲紧紧靠着桃枝,而桃枝摸着还扁平的肚子,在心里跟宝宝说着话,想要分散自己的紧张和焦虑。
河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可刚刚入夏的河水依旧冰冷,每个人都在祈祷,大火烧不到河边来。
心疼自己辛苦攒了大半辈子没带出来的人坐在河边号啕大哭,嘴里咒骂着老天爷的无情。
死里逃生的人后怕的紧缩成一团,抖成了筛子。
最后逃到河边的东班和灯芯,让每个人都神情复杂。
人群突然陷入诡异的安静,没有一个道谢的人。
东班根本不在乎,只是扶着灯芯走进河水中,旺财从一旁窜出,摇头摆尾地在灯芯身周转悠一圈也跟着下河。
刚刚火舌舔着身后倒退的树枝干叶,燃烧的热浪推着他的后背,他在跟火焰赛跑。
快速走到河水中间,火势也就跟着蔓延到了河边。
所有人哪还顾得了河水冰冷刺骨,像下饺子一般,往河中间走。
河岸是宽阔的石滩,石滩边的树木熊熊燃烧,发出噼啪的响声。
所有人都紧紧靠在一起取暖,恐惧地看着火势肆虐。
每个人的脸上都映着火光,半截身子在冰冷的河水之中。
灯芯一进到冰冷的水里,耳鸣这才结束,看着安然无恙的家人,这才喘出一口粗气。
低头看了看费劲狗刨的旺财,灯芯一把将它抱起,也放在马上。
“灯芯,你上来坐会,我下去站着。”
“你就坐着吧,我没事。”
灯芯看着冲天的火光,眼眸晦暗。
秦远山,你在哪,你逃出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