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
幽蓝色的双眼轻轻一闭，哈迪斯勾起唇角笑着往后，靠在椅背上与周子语拉开距离。
他双手枕在脑后，“如‘你’所说，‘我’确实是个伪君子。”
说罢，哈迪斯睁开双眼，用一种极其冷漠、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当时候‘我’很好奇，那对凡人夫妇究竟能为‘我’付出到何种地步，所以自觉醒神力直到五岁生日之前，‘我’一直在旁观着这对夫妻的所有苦难。”
那个时候已经恢复神灵的意志和神力，只差神格就能当回冥王了。
‘他’已经因为不忍而改写了这些凡人原本要死于非命的命运了，这已经是属于天大的恩赐了，还想要‘他’做什么？
至于什么时候改变想法的？
大概率是因为听到了凡人母亲的祈求吧…
这对凡人夫妻，是出生在璃国的军人家庭的人；因为这个国家特殊的历史背景，几乎所有人都不信仰神明了。
当兵的掌权的，更是被要求绝对不能有任何的这方面的倾向。
就是这样一位深知这个国家规矩，并且自己极为认同这个观念的凡人母亲，却因自己的孩子生了治也治不好的病，而生出想要信仰一个神灵的渴望，并且希望所神灵能够回应她的祈求。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多少人有坚定的宗教信仰了，就算有信仰神明的，也不再信仰他们这些希腊的神灵，而是只会信自己国家内文化提到过的神明去信仰。
这个凡人母亲的信仰是空白的。
若是‘他’回应了这份祈请，那么自神话时代开始，便不再有任何信徒的自己，总算能够行使自己神灵的权利。
所以‘他’并不是以‘周子语’的身份，去为这对父母做考虑，也不是出于人性的怜悯之心，而去回应这份感情，只是出于自己身为一个神，听到了凡人的祈祷才去回应的。
如果没有这份祈祷，‘他’会一直任由自己这具凡人之躯，被自己的神力撕裂、直到再也无任何生机后，顺理成章地回冥界归位。
可既然凡人有这个需求，而‘他’作为一个神，又恰巧有能力可以这么做
——那为什么不行使这方面的权利呢？
何况，‘他’也好奇，这对凡人父母究竟能把自己的‘人性’养成什么模样？
怀着这一份好奇，‘他’允许自己做一个“离奇的梦”。
没错，‘他’的确不在乎冥王归不归位，导致的需要一个区域的人类承担什么样的后果；如果真的在乎的话，就不会冒险做出这般决定。
而那个所谓的‘到十八岁时会再次苏醒’的暗示，不过是一个‘闹钟’罢了，提醒‘他’从‘睡梦’之中醒来。
然后，再看看自己的人性，在这么多年与凡人的相处当中，会变成什么模样？
现在看来，果然没让他失望。
这可真的太有趣了！
人性居然会在无意间压制住了神性的‘他’，不让‘他’醒来。
感情真的有那么大的魅力吗？
‘他’记得自己的人性跟神性差不多，都是很冷漠的啊！
“早点承认不就行了，用得着讲这么多的大道理，玩道德绑架这一套吗？”
周子语直起身子重新坐了回去。
哈迪斯看着周子语，再一次微微眯起眼睛，幽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的神情，“先前，‘我’有四次尝试过想要醒过来，可是却都被‘你’给压制住了。”
周子语一脸惊讶地问：“真的？‘我’有这么厉害吗？”
原本以为就只有两次的。
“第一次是在游轮之上。在‘你’戴上那条项链的那时候起，本来‘我’就应该要苏醒过来了…可，‘你’也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因为人性的意志过于强大，冥王的意志未能如期苏醒。
周子语用眼神示意对方赶紧说接下来的几次。
哈迪斯顿了下，想到反正都已经‘坦诚相待’了，于是便接着道：“第二次是瑞亚被抓那次…”
周子语随着哈迪斯的话，回想起了那时候的场景——
那时候的他觉得这个幻境非常的莫名其妙，同时也让他的心中隐隐有恐惧之感。
“第三次，‘我’好不容易等到‘你’的意志稍微减弱的时候，潜进‘你’的梦境，想把一切都告诉‘你’，却没想到被那个尼克斯之子打断了……”
那一次无论是‘他’的意志还是周子语的，都处在一个非常平和的阶段，如果那个时候能沟通上，估计‘他们’早就已经合为一体了。
周子语点点头，他还记得那个梦里面，他走在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走着走着便见到了藤蔓、石台还有——神秘的男人。
他也的确记得男人正在张嘴，想跟自己说些什么东西，结果被塔那托斯给打断了。
“这最后一次，”
哈迪斯放下枕着头的双手，整个上半身倾向桌子，抬起手臂以肘撑桌，双手手指交叉，下巴搭在双手背上，慢悠悠地说道：“就是‘你’拿起意志之剑的那一次……”
“怪不得那一次，‘我’进入精神世界的幻境之后，除了看到众多的门，还老是感觉有一道声音呼喊‘我’。”
一直以来的疑惑终于解开了。
“除了被死神打断的那一次之外，”
哈迪斯神情一变，用一种极为认真的语气，问道：“其他的场景都是‘你’主动拒绝‘我’的沟通，并且还压制住‘我’的意志。
现在，周子语，请‘你’告诉‘我’，‘你’的想法——‘你’为什么要拒绝神性的自己？”
分离得太久了，哈迪斯都不确定自己的人性到底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要屡次拒绝神性与人性合一的请求？
“还能有什么想法？”
周子语先是耸了耸肩，然后也学着哈迪斯那样抬起手臂以肘撑桌，双手手指交叉，下巴搭在双手背上，道：“我想让‘你’消失。”
他毫不避讳地说出来他真实的想法。
随着这句话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气氛突然停滞起来……
‘他们’两个有着相同的面容，又做着相同的动作。
此时此景，仿佛有着一面镜子，互相映照着彼此。
半晌——
“这个回答还真的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啊……”
哈迪斯并不难以理解。
如果身为神性的‘他’苏醒了，那么‘他’跟对方理所当然的就要合为一体——可是这在‘小我’看来，合为一体，那就意味着他这个‘人格’将不复存在。
“‘你’不生气？”
周子语又一次惊讶了。
他还以为哈迪斯听了之后会大发雷霆呢！
毕竟神性和人性是不同的，但再怎么不同面对着这种类似威胁的话语，再怎么样也不会大度到还能心平气和的跟对方继续沟通吧？
难道是自己估算错误了？
“‘我’为何要生气？求生是每个生灵的基本本能。”
身为掌管冥界的王者的他，比任何的神明都更清楚这一点。
哈迪斯仔细地看着对方，尝试着跟对方讲明白其中的利弊：“但能理解，并不代表着‘我’就认同。”
想要他消失，这非常的困难。
“‘你’应该知道，我们就是一体的，谁也不可能真正的将对方杀死。”
周子语沉默了半晌，突然问：“那对凡人夫妇，‘你’觉得怎么样？”
虽然不解为什么话题会跳到这方面，但哈迪斯还是给出了他心中真正的想法：“很不错，不过作为‘我’的父母，并不够格。”
身为神明的‘他’，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身份都足够尊贵。
作为一个神明，尤其是希腊神话这种重视血统的世界的神明，他们看的只是血统，其他的并不重要。
凡人夫妇相比起哈迪斯原先的神灵父母，唯一能够比得上的估计就是对孩子的喜爱和照顾——但对于神来说，这点照顾和喜爱并不重要。
其实要不是克洛诺斯，他对于权力太过于疯狂和执着，甚至做出吞噬亲子的行为，光凭他不履行父亲的职责这一个借口，是无法让三兄弟推翻他的，亦无法让他在舆论上处于下风。
“是吗…”
周子语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周子语，不说别的，光是凭大局观来说，‘你’与‘我’的融合并不会使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就此消失，而是让真正的‘冥王哈迪斯’归位，去遏制住失衡的能量局面。
一旦能量平衡，那么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凡人，都不会再遭受到巨大天灾的威胁。”
哈迪斯的语气听上去十分理性，甚至带了点循循善诱的感觉。
周子语听后，依旧是先沉默了片刻，问道：“那‘我’爸妈呢？”
在开口之前思考就比嘴巴先行一步，哈迪斯想到毕竟自己的人性对那对凡人夫妇还是有感情的，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还是别去刺激对方好了，于是他便做出妥协：
“本来按照神族的做法，他们会遭遇意外事件去世，既然‘你’已经对他们有了感情，那么便可以做出另外的选择…”
周子语闻言，掀起眼皮，略带几分期待地问：“是什么选择？”
对面那位黑发神的那双幽蓝色的双眸，此时就像是深不可见底的水潭一般。
他语气又轻又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抹去他们关于‘我’的记忆。就当‘周子语’从没来过这个世界上一样。”
听完，周子语问：“没来过吗…意思是，以后‘周子语’不会再存在了，周家夫妇是没有儿子，在别人和他们自己的眼中，他们其实一直都是无儿无女的？”
“是的。”
哈迪斯原本以为周子语会闹起来，可是对方除了闭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外，便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
过了不知有多久，似乎是想通了，周子语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睁开那双幽蓝色的眼睛，直起身子站起，随着他的动作，桌子跟椅子都一同消失，见此，哈迪斯也跟着站了起来。
周子语看着哈迪斯，组织下语言后道：“诚如‘你’所说，‘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就算合在一起也不会有谁消失。”
他此刻才真正意义上的仔细地看着哈迪斯，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道：“‘我’感觉这个幻境快要消失了，在此之前先拥抱一下吧。”
他的手上有什么东西在形成。
哈迪斯没有注意到，张开双手抱住了眼前的这个‘凡人’，“‘你’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
——然而下一刻，突然一阵剧痛从胸口处爆发，他的双眼瞪大，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张了几下口，想问出的话却被周子语打断：
“可哈迪斯，‘你’忘记了吗？人性都是很卑劣的，没有那么大的大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