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鸿叶并不说话,只是细细端详谢笙。
宁紫绛见鸿叶公主不言语,明白定是公主也厌恶此卑贱庶女。
她更是厉声呵斥谢笙:“你身为女子,骑马游街,惊扰公主,还不跪下!”
谢笙未跪,只静静看向顾鸿叶。
顾鸿叶对上她的眼,本是从未见过彼此的两人,似乎齐齐一怔。
见谢笙竟敢直视鸿叶公主,宁紫绛震怒:“去给我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
宁紫绛正打算让小厮动手,却见一柄纸扇拦在她胸口,她抬眼,是顾鸿叶。
顾鸿叶只垂眼一笑,问道:“女子便骑不得马?”
宁紫绛被她看得脸红,又心中大惊,意识到自己的冒犯。
她连忙低头,惶恐道:“公主知晓紫绛并不是那个意思——紫绛言语有失,请公主责罚。”
“紫绛,你父亲致远侯于东北征战时,同本公主最常说的话便是‘来都来了’,”顾鸿叶身材高挑,垂下眼与宁紫绛说话,眉眼间虽笑意平和,可言语却是命令,“来者是客,便不要赶人了。”
“……是。”一向骄矜的宁紫绛竟乖顺道。
谢珠大惊:怎么回事!
鸿叶公主为何帮谢笙这一小小庶女说话!
“宁姐姐……”她试图喊住宁紫绛,可却连宁紫绛的一个眼神都未得到。
宁紫绛紧紧跟在了顾鸿叶身边,也不管谢珠是否跟上。
谢珠眼看无望,心中暗自愤懑:算谢笙好运,不过,待会赏雪宴比拼七技,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看她不将这卑微庶女比得无脸见人。
她回头扫了一眼面色苍白的谢笙,掩住不屑的神色。
“小姐你可还好?”
谢笙掩着唇,压抑住咳嗽的冲动——她身体太弱,骑马前来,历经风雪,有些体力不支。
不能言说的原因是,为骑马赶来,她并未撑起忘归伞,好在今日有雪,阳光并不明朗。
不过便是浅薄的日光,却也让她感到了些令鬼昏沉的冷意。
对于鬼而言,阳光便如冷雨。
“无妨。”她扶住秋月的手臂,道。
秋月却仍然十分紧张的模样,可紧张中又透出几分小女子的娇羞。
“奴婢都不知道鸿叶公主竟然回京了,还来参加了赏雪宴,”她像是雀儿一般喜悦地叽叽喳喳,“而且刚刚还帮了咱们,不过公主为何要帮咱们呀,听闻鸿叶公主最不喜欢多管闲事。”
谢笙不言语。
她掩住眸中怀念之色,只道:“走吧。”
“不过,”秋月小心扶着她,又像是霜打的茄子,苦涩道,“若是鸿叶公主也来了赏雪宴,那郡主们定也来了,那几位郡主可是最厌恶庶出,以前也无故奚落过小姐许多次。”
谢笙面色平淡。
她别过眼,看到身后那只玄猫也跟了来,似乎时时刻刻都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呵。
寒王竟多疑至此。
两人走入侯府,侯府之大远超尚书府,八卦和谐、山水之色凝于一府之中,俨然一小世界。
既是赏雪宴,自然有宴席。只见宴席布置于梅林旁的楼阁里。
梅林中有许多绘着山水的屏风挡风,与假山、流水融为一体,竟好似一走不出的迷宫。
又见一群贵妇人徐行而来,为首者乃鸿叶公主与一位身形丰腴、精明干练之妇人,两位郡主正低声交谈,而宁紫绛则紧随其后。
精明妇人昂首经过众贵女,对她们十分冷淡,却特意停在谢璇、谢珠面前,与她们亲昵说了几句,显出对她们的与众不同来。
秋月一声低呼:“那便是侯爵夫人。”
“她是七技评委之一,十分喜爱大小姐与三小姐,”秋月颤颤道,“小姐,这下可糟了。”
千金、夫人们如此追捧宁紫绛,可不止是为了她的身份,更是因为这赏雪宴的主办人并评委便是宁紫绛的母亲,致远侯的当家主母,致远侯侯爵夫人!
一言便叫女子高嫁皇家,一语也能让女子青灯古佛!
只见侯爵夫人抬眼,犀利冷漠的目光越过人群,直直盯向谢笙。
她如见了毫无价值的糟粕一般,只粗粗扫了一眼便转过眼去,似乎多看一眼都会脏了她的眼睛。
除此之外,那一眼更是警告、威胁。
仿佛在说让谢笙好自为之,莫要当那跳梁小丑。
谢笙感到心中另一谢笙的畏缩和难过,直言道:“你对我倒是不客气,对这些伤你、害你的人倒是客客气气,这是何理?”
另一谢笙嘴硬:“你,你是不识得这侯爵夫人!你不知道她的厉害——”
谢笙闻言,反而唇角微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
她怎么不认得致远侯侯爵夫人,为她和顾九玄做媒的便是这侯爵夫人,而把徐婉儿举荐给顾九玄,说与其让旁人做妾,不如自家姐妹,一家所出、同气连枝,也是这侯爵夫人。
死前她才知晓,这侯爵夫人收了顾九玄多少好处,才做套令她这大将军府唯一嫡女嫁给了当时不仅是庶出,还地位卑微的九王爷顾九玄!
哈。
谢笙死死地盯着侯爵夫人那张丰润饱满的脸。
狗头嘴脸的东西,靠着嫁娶女子发家,与青楼老鸨何异!
此时众人已经跟着侯爵夫人来到了宴客席面处,自有侍女们引着夫人、小姐分席而坐。
侯爵夫人与鸿叶公主谦让一二,还是让侯爵夫人坐在主位。
座次当以君臣为序,公主、郡主身负皇室贵胄之血脉,理当居于首席,次则以长幼为序,长幼之间依公侯伯等爵位划分,各自端坐。
按理,谢璇、谢珠与谢笙该坐在一块儿,却听坐在主位的侯爵夫人扬声道:“璇儿、珠儿,来,好孩子,你们二人坐在我家紫绛身边。”
这偏爱那是明晃晃的,令众人十分眼热。
谢璇、谢珠起身谢过。
侍女们忙挪了席面,又添了两把椅子在宁紫绛身旁。
只留一个谢笙坐在原地,又听侯爵夫人道:“既是位置空了,摆上我新收的苏绣——雪中行图,请各位品鉴一二。”
侍女得令,搬上一面极大的屏风。
但还差一尺位置,一侍女立刻与坐在一旁的谢笙行礼,道:“谢小姐,请您往旁边挪挪。”
席面上的人都看笑话似得看向谢笙。
谢夫人装作没看见,与 夫人聊得火热。
谢珠只与宁紫绛讲话。
谢笙孤立无援,却并不显出畏缩,她未抬眼看那侍女,自顾自捧起茶盏抿了一口。
侍女又不耐道:“谢小姐,请往旁边挪一挪。”
谢笙也不搭话,只瞥了秋月一眼。
秋月立刻拦在谢笙面前,大声道:“呸!什么规矩,一个奴才要我们家小姐让座,怎么,什么时候致远侯府轮到一个婢子当家做主了?侯爵夫人还没发话呢!”
侍女被骂得一愣。
当着公主、郡主的面儿,她也怕坏了规矩,便怯怯地看向侯爵夫人。
“没规矩的东西,还不退下。”侯爵夫人远远瞧见谢笙如此不知趣,面色一冷,沉声道,“谢二姑娘,你还是坐到席尾去吧。本是念你与璇儿、珠儿姐妹一场,才让你坐于此处,可我见你倒是坐在席尾才合适。”
侯爵夫人言语间的贬低不言而喻。
谢珠假装不经意间瞥向谢笙。
这谢笙不是狂傲得很么,不是很能说会道么,她倒要看看,这谢笙敢不敢和侯爵夫人耍那些小伎俩。
倘若谢笙按捺不住,于公主、郡主跟前为一席位而争辩不休,那着实是将颜面尽失于皇家跟前了。
恐怕,会被直接拖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