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黑如墨,星月无光,仿佛整个遥城都被黑暗吞噬,这样的夜色,最适合去做一些不可见人的肮脏事。
府外的喧嚣声隐隐传来,在这深沉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禁卫举着火把,火光摇曳,照出大马和雪亮的佩刀。
他们如一把锐剑破开大门,随着马的嘶鸣声,“轰隆轰隆”地闯入谢府中,
“老、老爷……”
门卫们气喘吁吁地赶来给谢尚书报信,却愣住,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谢尚书一身整洁隆重的官服,正缓缓从三清阁中迈步出来,仿佛早已知道了府外发生的一切。
他步伐沉稳,丝毫没有半点慌乱之色。
“来得真快。”谢尚书冷哼一声,面色镇定、沉静。他扭头对李宇道:“按我吩咐的,将那贱妇偷走赈灾款一事宣扬出去,记住,一定要强调她是拿回去给了娘家!”
李宇站在一旁,嘴唇颤抖,眼含热泪。他是谢尚书年少时的书童,多年的贴身小厮,一直忠心耿耿地侍奉着谢尚书,对谢府的事务了如指掌。因此,眼下看着谢尚书要自投罗网,他几乎压不住心中的不安。
可是,谢尚书的命令又不容置疑,他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是,老爷。”
谢尚书拍了拍李宇的肩膀,安抚道:“放心,李宇,这件事我自有分寸。那贱妇平日里就不得人心,这次的事情正好可以让她身败名裂,也能让我有些喘息的机会。”
夜色愈发深沉,喧嚣声逼到了内宅。
谢尚书站在三清阁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四周。
那些手持火把的官兵一步步逼近,让他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寒意。
但他高扬起头颅,维持着礼部尚书的最后体面。
禁卫骑在高马之上,居高临下地对他道:“谢大人,皇上有请。”
谢尚书不卑不亢:“圣旨何在?”
“在此,谢大人,我再说一遍,奉旨查抄谢府,你可有异议?”为首的禁卫高高举起圣旨,声音洪亮而威严。
谢尚书拱手道:“臣不敢有异议,只是不知这旨意从何而来?”
禁卫冷哼一声,将圣旨递到他面前:“你自己看看吧,皇上得知你挪用了赈灾款,而且数额巨大。”
谢尚书接过圣旨,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心中不禁一沉。
禁卫冷声道:“圣旨已下,谢尚书还是乖乖配合吧。”
谢尚书捏紧拳头,沉声道:“好!”
他回头深切地看了一眼谢笙,对禁卫长道:“只是我家二女儿谢笙即将出嫁西北,寒王才送来聘礼,还请各位多多看顾。”
禁卫长挑眉,看了一眼安静瘦弱的少女,颔首:“自然。”
谢笙不经意间与禁卫长对视,她垂下眼,扮作父亲被抓的悲伤又无力的少女。
“搜!”
一声令下,留下的禁卫们如同蝗虫,四处搜刮财富,闹得人心惶惶、人仰马翻。
他们下手极快,也极其精准,倒是比烧杀劫掠的土匪好些,不会乱砸东西。
大抵是得了吩咐,谢笙的有风小筑和她的聘礼都没有禁卫去搜查,她本人也无人去管。
谢笙装出的悲戚渐渐消失在了脸上,扬起的眉梢只剩下得逞的算计。
“呵……”
她紧紧抱着匣子,肩头颤抖,几乎压制不住笑。
秋月以为她终究还是念及父女之情,所以因为谢尚书的落难而哭泣。
“小姐,”秋月看了一眼被禁卫控制的府中,担忧地道,“你、你没事吧?”
“没事?”谢笙抬起脸,柔弱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却如烛火般烧穿黑夜,“怎么会没事,这是天大的喜事,秋月。我说了,我会让三清阁从内打开,是不是?”
被这般锐利的目光盯着,秋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看向身后的三清阁,哑口无言。
“多好,”谢笙低低地冷笑,“这是父亲自愿给我的‘嫁妆’。”
秋月不明白这其中的水深,只见谢笙在笑,她也笑:“恭喜小姐,这一定是很好的东西吧。”
“父亲本来不会给我,”谢笙抱着匣子,如鬼般地笑,“毕竟他最信任的便是自己,但若是自身难保,便会信任血缘了,而恰恰好,他的血缘中只剩下我。”
秋月疑惑道:“那,老爷还是爱小姐的?”
谢笙摇头:“一家子算来算去,哪儿有什么真情?有真情的,早被一把火烧光了。”
她看向芙蓉阁方向,道:“走吧,去看看三妹妹。”
“别哭了,哭了这么多天,你不累吗?”
谢笙停在那焦黑的芙蓉树前,看那躺在地上的残枝,淡淡地说:“就算你还活着,父亲也不会把他的命交给你,你已经败了。”
秋月站在她身后,提高灯笼,听谢笙对无人的空气说话,提心吊胆,但不敢吱声。
夜风刮个不停,穿过芙蓉树的枝干,发出细碎的声音。
像是有女子在哭。
谢笙静心聆听,回应道:“离开吧,你再不走,就要一辈子被困在这里了。这里很快会荒芜,或成为别人的家园。谢府要灭了,谢珠。”
树枝“咔咔”作响,这会儿倒不像是哭声,像是骂人。
谢笙轻笑道:“你的脾性和母亲一模一样,你们确实是亲母女,连发泄的方式都一样,你见到了吧,母亲放火烧了祠堂。可你既然恨斗蛐蛐的人,为什么不直接烧死父亲呢?趁他伏案工作时,一把火烧了三清阁。”
“谢珠,你们为什么会从骨子里‘爱’父亲呢。”
她的轻咛声消失在风声中,取而代之的是她冰冷的笑声,她愉快地看着芙蓉树在风中颤抖,微笑道:“别生气,我会杀他。”
“只是,他不能死得太快。”
秋月见她沉默许久,上前道:“小姐,该去休息了,明日要早早起来准备婚嫁事宜,再过一日,就是大喜之日了。”
“嗯,”谢笙转身,目光垂落在怀中的匣子上,道,“寒王要的东西,我也拿到了。”
寒风刮过遥城,也刮进了皇宫。
“皇上,臣知错了,求皇上念及臣多年来的功劳,饶臣一命。”
谢尚书跪在冰冷的大殿中,额头触地,声音绝望。
皇上……竟要他死!
二十万刚交上去,皇上后脚就来抓,谢尚书以为自己明白了皇上的意图。
皇上早就意识到了他会挪用赈灾款,不如说就等着他挪用赈灾款。
他以为大不了倾尽家产便是。
可如今他发现自己还是天真了,他天真地以为皇上心里记得他当年扶持他登基的恩情,可皇上却是想要他的命!
谢尚书眼瞳颤颤,浑身冷汗,将官服都浸湿了。
眼前人,并非当年需要他帮扶的九皇子,而是皇上!
顾九玄却只是微微一笑,语气平静而冷淡:“谢尚书,你挪用赈灾款,数额巨大,这可是死罪。朕念及你多年来的功劳,才给你一个自戕赎罪的机会。你还不知足吗?”
谢尚书心中一寒,他终于明白,皇上这次是铁了心要杀他。
他本以为自己是皇上的亲信,皇上会念及旧情,却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皇上养大的一只米虫罢了。
伴君如伴虎,他万万不该忘了这一点。
“皇上,臣真的知错了,求皇上再给臣一次机会。”谢尚书心中不甘,他不甘心就这样被皇上抛弃——他更不想放弃他荣华富贵的命。
顾九玄却倦怠地打了个哈欠,随意地摇了摇头,抬手间就要了这个曾经信赖的重臣的命:“将谢尚书打入死牢。”
“不,皇上,皇上饶臣一命!臣还可以为您所用!臣还可以——”
禁卫将谢尚书拖走,呼喊声越发遥远了。
顾九玄高高坐在皇位上,冷漠地听一旁的宦官向他汇报抄完谢家得到的财富。
他忽地拧眉道:“不该只有这么多。”
“会藏在哪儿?”
顾九玄用指关节敲了敲扶手,一声一声沉闷的叩响回响在大殿之中,倏忽,他掀起眼皮,沉沉问道:“谢尚书家,还有谁在?”
宦官低声道:“回陛下的话,还有谢尚书的二女儿,庶女谢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