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刘备的话,张飞也不是不放在心上。
只是有时候情绪一来,就给忘脑后去了。
但见庞统这个平日里和他一样大咧咧的人如此郑重的和他建议,张飞也不得不认真起来。
只是长久至今,有些毛病已经养成,很难改了。
再说了,领兵打仗,自有其一套章法。
威压士兵,一怒足以震慑三军,有何惧哉?
“哼,他们还敢叛俺不成?”
庞统见张飞如此,并未与之深较,而是淡然笑了笑:“翼德啊,你若当我庞统为友,今天咱们便唠唠。你若认为我不过一愚陋浅薄之人,我便缄口不言,再不劝翼德。”
“你这话说的!”
张飞声若洪钟,却坦率憨直:“咱俩相识虽然不长,但凤雏先生是何等人俺还能不知?俺张飞就是个粗人,却知尊贤敬德,能与士元为友,乃俺张飞三生之幸也,怎会认为先生是愚陋浅薄之人?!”
“好!”
庞统十分满意的点点头。
“翼德,我且问你。你以何治军?”
张飞坦言:“俺治军,全靠一‘严’字!军中上下,无论是谁,但凡有违军令,定斩不饶!操练之时,稍有懈怠,军棍伺候!俺要让他们时刻知晓,战场之上,容不得半分疏忽!方得强悍之兵。”
庞统抚髯点头:“练兵严一些,无甚打紧,而且颇有益处。然赏罚分明才是王道。”
张飞很豪迈道:“俺也赏啊,谁冲在最前面,谁杀敌最多,谁立功最大,俺眼里可不揉沙子,该赏确得要赏!”
“那前番所言,为诱敌而被鞭笞之人,为何不赏?”
“军师既有此言,谁挨鞭子,俺就赏谁,还不行?”
“问题不是在此,今我言之,你便赏之,我若不言,又何待知?我想问三将军,此类军卒一开始为何有不赏之意?”
“冲锋陷阵者,乃军中豪杰,理应当赏。俺若鞭笞,也是打那些犯了些小毛病之人。既成计策,又立威军中,岂不一举两得?”
张飞理直气壮,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庞统却听出了其中的隐患。
张飞错在小过重罚,只威压,不彰德。
庞统喟然颔首:
“有赏有罚,故是强军之道。然三将军,不妨将心比心,倘若你之上司如你这般,你又当如何?”
“俺又不犯错……”
庞统背着手,歪着头,以一种很玩味的眼神看着张飞。
张飞有些气短,却还是说道:“俺敢作敢当,既犯错,便任其责罚,有何不可?”
庞统点点头:“那三将军恐早死八百回也。”
“哎,为何?”
“三将军,假如此拜会士燮,欲结盟好,你营中却有一将,趁机私通士燮美妾,被你知晓,你当如何?”
张飞神色凛然:“此等罪过,定斩无赦!不,不可,当先重打五十大板,斩去手足,再将其斩首,方可以儆效尤!”
“哎,说的好!”
庞统很满意的点点头:“那咱们不妨说得再严重些!”
“怎么严重?”
庞统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假如此拜会士燮,欲结盟好,你营中却有一将,趁机盗取士燮珍藏的一坛好酒,而后被你知晓,你当如何?”
“嗯?”
张飞皱眉思索,挠着头觉得有点不对劲:“这盗人姬妾之罪名,怎不如这盗酒之名?”
“哎,问得好!”
庞统拿捏出一个很严肃的情绪:“就当在士燮眼中,姬妾无计,数都数不过来,丢一两个也不是很在意。但这坛好酒,乃其珍藏多年之宝酒,价值连城,当做心肝宝贝一般,比姬妾重要得多。却被你手下盗喝,你当如何?”
张飞想了想,问道:“可与俺共飨乎?”
“未尝,其独自享用!”
张飞大怒:“亦当斩之,毁俺结盟大计,千刀万剐不为过!”
可说完这句话,张飞立刻明白庞统所指何事。
张飞脸红脖子粗:“军师,你……你捉弄于俺?”
“三将军!”
庞统却摇头淡笑,又严肃起来:“以汝之武艺,堪称天下一流。且观汝兄刘皇叔,论武艺,不及汝之高强;论威慑之势,亦难与汝相较。然汝却始终忠心耿耿,从有过背叛之心,此乃为何??”
张飞一抱拳,凛然感慨道:“大哥仁德布施于天下,有匡扶汉室之志。俺自愿拼死追随。”
庞统点点头:“三将军,倘若你主并非刘皇叔,乃吕布吕奉先,你还会如此忠心耿耿么?”
张飞大怒:“那等腌臜小人怎与大哥相提并论!吕布这厮,朝三暮四,全无信义,私通部属妻妾,行同禽兽,实乃天下耻笑之徒。俺老张虽一介武夫,却也知忠义廉耻,岂会侍奉此等不忠不义、寡廉鲜耻之人!”
庞统又说道:“假如吕布并无此些亏节,只是私通部属妻妾,三将军可能忍否?”
“那岂能忍?若是义士必早弃之!”
“倘若吕布治军甚严,不许你弃,又以军法相束,你又当如何?”
张飞一指丈八蛇矛:“此蛇矛军师可见否?若真如此,俺必一矛将那等奸佞戳个透心凉!”
庞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私通部属妻妾也好,肆意鞭笞军卒也罢,于部将于军卒而言,皆为一种欺凌。吕布乃天下第一名将,将军既敢刺杀吕布,怎不知军中会不会有人以此怀恨于将军?”
“他……”张飞想说“他敢?”
然而,沿着庞统的思路深深思索下去,却冷汗直冒,一时语塞。
部下将领军卒,皆无惧生死,气得急了,又有什么事不敢做?
“将心比心,三将军之上若还是三将军,三将军恐难活命也。三将军之下,若还是三将军,亦恐难活命也!”
张飞细品庞统之言,冷汗涔涔。
良久,他长叹了一口气:“俺明白了。”
庞统歪头相问:“真明白了?”
“真明白了!”
张飞朝庞统一抱拳,凛然道:“往后俺定当改改这脾气,不再随意打骂士卒,遇事也得多为他们着想。多亏军师今日点醒,不然俺迟早要吃大亏。”
庞统这才抚髯颔首:“如此,我方得放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