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诸葛亮的事,刘备当然愿意悉心聆听,知道得越多越好。
赤壁之战,前番虽与阿斗多次言及,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粗述梗概,未经细谈。
今时,阿斗向刘备详述诸事。
舌战群儒,草船借箭,智激周瑜,借风助战。
其筹谋操持,可谓惊天地、泣鬼神。
刘备听得入了神,简直心驰神往,仿若身临其境!
然而,刘备还是心有顾虑:“然以孔明之重,久驻江东之营,为父必心生挂怀啊!”
“可不是嘛!”
阿斗神色认真,娓娓而言:“父亲于是便命糜大舅去江东犒军之机询问相父可否安好,可当时周公瑾却让父亲亲去一趟。说是欲与父亲同谋破曹。”
“哦,便是那次,我险遭戕害?”
“嗯,父亲当时不知,相父后来有言,幸有二叔立在身侧,周瑜方不敢贸然摔杯!”
“大敌当前,江东怎会如此也?”
“父亲,不仅仅是你,吴巨不是也被步骘摔杯而伏杀!”
“是啊,江东之宴。真有夺命之险也!”
“然这确实非常有效的办法,当年东吴就是用这个办法轻而易举的灭了士家,夺取了交州。”
“哎?不对啊,前世之事,士家不是已经归附江东了么?”
“是归附了。但交南重郡交趾亦由士家掌控,士燮全心全力支持孙权,其在世时,与孙权交好,亦如和父亲今世一般。”
士燮自归附以来,低调诚挚,对刘备万般殷厚,每逢年节,送金银宝物,特产美食不计其数。
刘备抚着须髯,微微颔首:“士公年事已高,其心不过欲令宗族据有交趾之地。有他在交趾,既能绥靖境土,又能源源输纳赋税,不是挺好的一件事么?”
阿斗直言:“可孙权却心非如此!士公在世时,孙家于士家相安无事,互通友好!待士公仙去,孙权立刻就变脸了。”
“哦?还有此事?”
“孙权知士公仙去后,立刻命陈时代士公为交址太守,驱士徽离交趾之境,命其改任九真太守。”
“这……”
刘备心中一阵喟叹,若说交趾仍在中原边陲,南疆重郡,然九真实乃化外之境。
阿斗所言不假,这是摆明了是赶你走。
“那士徽如何做?”
“士徽当然不服啊!当时他的手下桓邻就劝他,让他接受吴主的安排,老老实实去九真上任。结果,士徽一怒之下杀了桓邻,然后将陈时赶出交趾郡。”
刘备明白了。
桓邻是士徽的人。
杀桓邻代表士徽不满,十分不满!
陈时是孙权的人。
驱离陈时,则代表其又不想与孙权闹得太僵。
但此事一闹,终究算是撕破脸皮。
然而,事到此时,仍然有比较妥善的解决方法。
“那孙权可有派人与其谈判?”
“哪有谈判?孙权直接命吕岱攻打士徽。”
“啊?”刘备听张飞所言,交州士兵不堪一击:“士徽可抵住吕岱?”
阿斗摇首叹道:“那时,桓邻之弟桓治,为兄复仇,兴兵作乱,直逼士徽。吕岱兵又强悍,士徽自知不敌,旋即降于吕岱。”
刘备微微颔首:“士徽能审时度势,顺势而为,此亦不失为明达之举也 !”
在刘备看来,经此一事,士徽必能老老实实,安分守己。
孙权念在当初士燮举州相附之恩,也会给士徽一个容身之所。
可阿斗的回答却令刘备大感意外。
“父亲,这可并不明智!”
“为何?”
“父亲,听我慢而言之!”阿斗稍作喘息,复又续言:
“士徽见吕岱大军军势强盛,自知难以匹敌。又逢吕岱命其族弟士匡说降,承诺若肯于九真赴任,前番过错,既往不咎。
士徽深感其言,遂与其兄弟士祗、士干、士颂跪伏于城外,袒露胸背,缚荆于身,稽首请降。父亲,依您之见,此诚可谓有降意否?”
“缚荆出降,其诚至极也!”刘备抚髯颔首,又问:“莫非那吕岱……未肯受降?”
“受也,吕岱亲解其缚荆,还以礼相待!”
此诚当为此事之常理所趋,然刘备颇觉有异,乃询道:
“然则其间有何隐情乎?”
阿斗点点头,凝重道:“吕岱虽受其降,却非真受!好言抚慰士徽,设宴请其族人……”
闻听至此,刘备心中骤然一凛,瞳孔剧烈一缩:“莫非……”
阿斗知道父亲似乎猜出了答案:“吕岱于宴前摔杯,刀斧手破帐而入,士家嫡族数十口俱被拿缚,依次斩首。士燮嫡族子孙至此绝后!”
“啊?”
刘备纵然猜出吕岱摔杯,亦未曾想其会狠辣到这种程度。
想到士燮这些日子来,对其大业的支持与襄助,不禁怒从中来!
他瞪红了双眼,双手紧握成拳:
“怎竟如此心狠手辣,罔顾道义,不念旧情?”
“故而,父亲深知江东之险恶,宜深以为鉴。此一世,父亲万勿再踏足江东之地。”
刘备喘息点头,又想到一事:“对了,前番听你所言,大公子士廞尚在江东。”
“其无子孙,莫名早亡!”
“莫非士家旁支竟无子嗣留存?士公三位兄弟结局又如何?”
“士壹被黜为庶人,后因犯律而伏诛。士?亦被免为庶人,继而因触法遭戮。士武则早逝。”
至于所谓因犯法而被杀,个中缘由,众人皆心照不宣。
刘备只感觉满心恶寒。
“孙权此举,未免太过狠辣!”刘备痛苦捶案,又想到了什么:“对了,前番所言,士徽之弟士匡既有劝降之功,孙权如何待之?”
阿斗叹息道:“士匡乃士壹之子,被孙权贬至庶民,后孙权斩其父亲士壹。士家一脉,唯其士匡得以苟存,不知去向!”
刘备怔然!
士匡于江东有劝降之功。
很难想象,当他怀着赤诚之心,劝说族人归降,渴望在孙权麾下建功立业时。
孙权却斩了他全部的族人,包括他的父亲,他是怎样一个心情。
孙权却独留他苟活于世,让他承受这剜骨蚀心之苦,又不知抱着一个什么样的心态。
刘备颓然坐下,思量许久:
“前世士公一族遭此大难,未得相救,今我刘备必不负士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