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陆轻竹正在疱屋里与庖厨学做一道佳肴,名为“醉鱼”。
美名曰学,其实她只是旁观罢了。
听闻一醉可解千愁,可若是她于国公府里哪怕只是吃了一口酒,都能被传至母亲与哥哥耳中,掀起满院波折。
于是她便另辟蹊径,命庖厨做了道金波玉液酿就的美菜,好解她心中烦忧。
庖厨已用老酒,烧酒与米酒将鳜鱼封坛咸菹并风干了一晚,庖屋里酒香四溢,漫得陆轻竹耳熟面热。
不过须臾,瑶盘上便呈了一条金黄炙鱼,被推到陆轻竹手边。
“姑娘尝尝。”庖厨夹起一箸至她碗里。
陆轻竹笑笑,并未推拒。
元霜来时,陆轻竹已有了一分醉意。
“姑娘,孟筝姑娘在外间等着您。”
孟筝?
“她可说有何事找我?”
元霜如实道:“孟筝姑娘并没有透露来此的目的,只说许久不见姑娘,想见见您。”
陆轻竹懒懒抬眸,此时她已有了三分恍惚,两分晕眩。
回廊相绕,迂回悠长,尽头立着的那人不过身着一件最普通的粉霞凤尾裙,竟教她眉目如齿般般如画。
这女子如今倒越发姝秀绝色了。
陆轻竹逶迤上前,轻唤道:“孟筝姐姐,多日不见,如隔三秋。”
孟筝转身时吃了一惊,这女子小脸霞红,凑近一闻酒香浓郁。
她实是没想到陆轻竹竟对容王用情到如此程度,不由讶异:
“容王便值得你如此惦念,就连退亲了都令你念念不忘,借酒浇愁?”
容王?
干他何事?
陆轻竹因“容王”两字舒展的眉目紧拧起来。
她差点忘了,在她这已是翻篇了的事,在他人眼中却还停留在一月前的凤台山上。
在他人眼中,她依旧是那个一心求爱、满目疮痍的陆轻竹。
陆轻竹不欲与她解释太多,走至她身侧,与她并肩看向庭院深处,平静道:
“孟筝姐姐找我有何事?”
孟筝抬头瞥了她眼,忽地发觉她清瘦憔悴了很多:“你可还记得我们曾打过一个赌?”
话音刚落,陆轻竹已经了然。
她抿了抿唇,颔首道:
“我自是记得。”
“哦?”孟筝似是觉得她这表情十分耐人寻味,不由笑道:“听闻容王在凤台山抛弃了你?”
这番直白的话语让陆轻竹身后的元霜不悦的蹙起了眉。
陆轻竹却丝毫不受挑衅困扰,轻声道:
“是。”
仿佛等的就是这句话,孟筝一个箭步上前,眸光锐利:
“轻竹妹妹可得愿赌服输,既然容王选择了殷千雪,你就得嫁给我哥哥才是。”
自孟筝无故来府中找她时,她便知孟筝是为此事而来。
可她如今,已不愿嫁给任何人。
所谓酒壮怂人胆,她不过些许醉意,便不将从前诺言看在眼里。
陆轻竹长袖微抬双手合抱,弯腰朝她俯身一拜:
“对不起,孟筝姐姐,此事,轻竹不能答应你。”
“此事是轻竹的错,轻竹愿意向你赔罪。”
“除了此事,你让轻竹做任何事,轻竹都愿意奉陪。”
若是没有遇到周衡,她不会有丝毫犹豫,可这世间事便是如此妙不可言,她爱着周衡,即便她不能同这男子在一起,却也不想糟蹋了这份真情。
她对孟大人无意,她已经无法想象同一个自己不爱的男子共处是何滋味。
这在大彦是极其郑重的大礼,孟筝就这样静静瞧着,忽地冷笑了一声。
“那我可就要将容王绑架你我一事宣扬出去了。”
“好。”陆轻竹听到自己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孟筝一顿,颇为古怪地望向她。
女子娥眉舒展,除了两颊坨红多了份殊色,寻不见半点慌张,更不现分毫在意。
“真是奇怪。”孟筝喃喃,拾步转了两转,凝着她绯红的双颊,皱眉道:“莫非是喝醉酒说起浑话来了?”
孟筝兀自打量了会儿,霍地,她笑道:
“看来你与我哥哥注定是没有缘分了。你不愿嫁我哥哥,我哥哥也不愿娶你。”
“我今日来便是要告诉你,这个赌注不存在了,我哥哥才不会娶一个心里有容王的女人,万一哪日你为他背叛我哥哥,那才得不偿失。”
“但是,你必须要向众人否认你与我哥哥的关系,毕竟曾经为了你,我可是将容王绑架你我之事瞒得紧紧的,不能因你如今变卦而让我的心血白白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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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平侯府的西厢房中,殷千雪正搀扶着谢然于廊下漫步。
谢然已许久没这般畅然过,拍了拍殷千雪的手背,眸中溢着怜惜:
“我身子不好,常年呆在这院子里,只有你时不时来看看我,今日正值这番热闹场景,你又何苦陪着我?”
殷千雪搀扶着她步入屋内,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盏给谢然递上:“我七岁那年被殷新柔欺负时,便也只有你护着我,今日便是再热闹,我也得陪着你。”
谢然一怔,“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你竟还记得?”
“便是一百年前,我也会记得。”
瞧着眼前女子如水的双眸,谢然心中一软。
她叹息了一声:“你这人就是太过良善,你这样会吃亏的。我听闻你与太子之间似乎有了隔阂,千雪,我始终觉得太子并不适合你,你与容王才是天生的眷侣。”
殷千雪敛下双眸,不语。
谢然直起了腰,紧握殷千雪的手掌,轻声道:“你现在与太子退亲还不迟,容王已与陆轻竹退亲,你可以重新和他在一起,他会保护你一生。”
殷千雪回握谢然的手,面上淡淡道:
“萧冕是很好。”
“那你为何……”
“我只想当太子妃。”
谢然心口一跳,急促的喘了一声,“那你为何在知晓他与陆轻竹定亲后如此伤心?”
殷千雪缓缓起了身,走至窗棂前,眯着眸眺望远处。
“当你被一个人无微不至保护十数年时,你也会知晓我当时的感受。”
“那时,我只要说一句我不愿他与陆轻竹定亲,他会毫不犹豫回头选择我,可我并未如此说,因为我只想当太子妃。”
我想当皇后!
殷千雪自然没将心中这番言语告知谢然。谢然是宣平侯府万千宠爱的嫡女,比她只小一岁,胆子却小的可怜,可在她被殷新柔欺负时,也只有她用那蒲柳般的身躯将自己护在身后。
她自是不愿吓到她。
谢然无奈,她也算是殷千雪闺中密友了,却也不知千雪到底是经历了何事,才能有如此执着的念头。
她不相信殷千雪完全能放弃萧冕,苍白的面上现了丝狡黠,意味深长道:
“听闻容王今日也来了,千雪不去瞧瞧?”
殷千雪一愣。
谢然揉了揉额际,面上已有几分困倦:“千雪,我有点乏了,此处我就不招待你了。”
殷千雪复杂的望了谢然一眼,徐徐起身,跨出了屋内,不多时,便到了碧泉园中。
碧泉园于两日前盛开了五朵金谷春晴,当即,宣平侯府便在此处搭园聚伎,更是宴请众多宾客赏花宴游,饮酒作乐。
其中,萧冕便赫然在此列中。
而此时,宣平侯府世子谢迁正领着萧冕于园内赏春。
梁栋柱檩之上,插花挂屏,锦绣繁丽,四望皆繁盛之景。
萧冕收回视线,笑道:“都闻金谷春晴乃牡丹之极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本该是宣平侯府的谢侯爷亲自招待萧冕,父子二人跟了半个时辰有余,却因萧冕不喜人多加之体恤谢侯爷,如今便只有谢迁一人跟随。
谢迁悠悠道:“此乃花中富贵之极盛,寓意锦绣前程、节节攀升之意,去岁倒未见如此花瑞之兆,今岁不过与容王攀谈几句便有如此景象,实是天眷容王,天眷宣平侯府。”
谢迁说罢,见萧冕笑意未浓未淡,倒也未觉尴尬,继续与其在碧泉园中赏游一番,方才停下。
碧泉园内有一留春亭,依茂林而建,宁静恬淡别有惬意,二人方在石桌旁一坐,忽听身后传来几道嘈杂声音。
“今日不是未邀请孟筝与陆轻竹吗?怎么他们来了?”
“陆轻竹为何那副模样?好似喝醉酒了似的,亏她还是陆宰府的妹妹,实在是不知羞,竟穿的如此素净,不知晓的,还以为讨饭来了。”
这二人声音颇为不屑,却让萧冕倏地沉下了脸。
亦有人疑惑道:
“为何你们如此排斥这二人?”
“你竟不知晓?”
“好姐姐,我确实不知晓,我刚来京城不久。”
那人回道:“那难怪,那个孟筝,竟在花朝节那日冒犯福安公主,若不是看在宁国公的面子,孟筝早就脑袋落地了。至于另一位,呵……”
似是怕人知晓,那人小声道:“她与容王定亲期间,竟与孟大人有染,听闻也是因此,容王才厌了她,凤台山时宁愿救殷千雪也不救她,即便捡了一条命回来,还是被容王退亲了,实在不知羞耻。”
谢迁望着面色冷冽的萧冕,后背猛地窜上一抹凉意,张嘴刚要呵斥那几人,竟发现这几人口中的两位姑娘已现于眼前。
一旁粉霞身影谢迁并不陌生,这乃游宴之常客,她身旁女子却让谢迁愣了一下。
他怔怔望着那身素白衣衫清秀灵动的身姿,不禁愕然想着,这不是昨日于容王府邸大闹书房的女子吗?
她便是陆轻竹?
与容王退亲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