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檐角的琉璃灯次第亮起,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晕。
陆轻竹倚在藤编凉榻上,素白罗裙迤逦垂落,裙摆绣着的青雀在夜风里振翅欲飞。
竹影婆娑间漏下细碎的月光,将她鬓边那支累丝步摇映得明明灭灭。
萧冕隐在廊柱后的阴影里,折扇抵着朱漆廊柱,扇骨上未干的墨梅洇开一片暗色。
孟怀仁所言后,他不明缘由地想见她,寻着檐廊后的小院,却不想在这深宅里撞见了她。
凉榻上的少女忽然伸手去够石桌上的冰裂纹瓷碗,广袖滑落时露出一截凝霜皓腕。
萧冕喉结微动,握扇的指节泛起青白。
她竟然失忆了?失去了从凤台山后所有的记忆。
“啪嗒——”
紫藤花架下传来细微响动。
陆轻竹拈着银匙的指尖顿住,转头望向暗处。
夜风卷着零落花瓣掠过她发间,步摇的银链子簌簌作响。
萧冕屏息贴紧冰凉的廊柱,掌心的薄汗渗进檀木扇骨。
月色忽然大亮,她鬓角的翡翠坠子晃出一道碧色流光。
萧冕望着她将青丝撩到耳后,露出耳垂上莹白之色。
远处传来更漏声,他这才惊觉自己竟在这暗处站了整整一刻钟。
石阶下的夜合花悄然绽放,甜香混着少女袖间沉水香漫过来。
萧冕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见一片紫藤花瓣正落在她肩头。等他反应过来时,右手已经探出阴影半寸。
冰裂纹瓷碗突然在石桌上发出轻响,惊醒了怔忡中的萧冕。
他仓促收手,玄色箭袖擦过紫藤花枝,零落的花瓣簌簌如雨。
陆轻竹霍然起身,荔枝滚落在青砖缝里,沾了夜露的指尖攥紧轻纱披帛。
“谁在那里?”
带着颤音的质问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鹭,雪白羽翼掠过月轮时,恰好照出廊柱下半片云纹锦袍。
陆轻竹下意识后退半步,木榻上的玉簟被带得歪斜,缠枝莲纹映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色。
萧冕望着少女惊惶如小鹿的模样,喉间泛起苦涩。
孟怀仁说,她心神受损,若是见到他,兴许会刺激的她回忆起往事来。
夜合花的甜香突然变得浓烈,陆轻竹握紧石桌上用来剪灯芯的银剪,朝着阴影挪了半步:";再不出来,我喊护院了。";
话音未落,云层忽然散开。月光如银瀑倾泻而下,将萧冕半张脸照得纤毫毕现。
陆轻竹望着那双熟悉的眉眼,怔在了原地。
萧冕,真是他?
";你...";
她眼底泛起朦胧水光,鬓间步摇随急促呼吸晃成一片碎星。
萧冕却在她将要唤出那个称呼的瞬间,用掌风扫灭三丈外的琉璃灯。
黑暗吞没庭院的刹那,他最后深深望了眼她,玄色皂靴点过太湖石,只留下满地晃动的竹影。
陆轻竹张了张嘴,好半晌才似找到自己的声音。
她遥望着那人消失的地方,须臾后,才暗叹一声,刚刚,她应该叫住他的,而后与他声明退亲之事。
只是他似乎并不想见她,也好,他这番态度,退亲之事应会顺利很多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