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猴蹲在铁皮箱上啃烧饼,芝麻粒掉进油污里:";要不说外来的和尚不会念经呢!";
刘工捧着搪瓷缸靠在窗边,吹了又吹,热气在镜片上蒙了层雾:";那个叫外来的和尚难念经...";
李好倚着墙根乐,扳手在手里转得飞起。
几个人抱着手,眼神相互交流一下,甚至都不避让江凡,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我们就是要明面上给你添堵,你能拿我们怎么样?
维修纺织机械是他们的正常工作,这是工作上的一部分问题,谁也不能说他们做得不对。
就算江凡有着王副部长做靠山,也不能说他们修机器做错了。
除非能证明是他们故意搞破坏。
喝了一口热茶,刘工眉眼间尽是得意,望着蹲在地上检查机器的江凡背影,他心中暗道:“小子,还给我搞下马威,看大爷玩不死你。你就在这儿慢慢找问题吧!我看你能干出什么大事。”
刘工已经打算好了。
现在先来踩一下江凡的脸面,要不就花时间来找问题,要不就拉下面子来求自己不要再整他了。
思绪还未铺开,脑海中的江凡刚刚向他跪下求饶,幻想就被突兀的声音打断了。
";刘工,";江凡突然打断,钢珠在掌心转了个圈,";昨儿夜班是你带的组?";
谁也不知道江凡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那当然。”刘工稍加犹豫,也不含糊,一口应承下来,拍得胸脯直响:“昨天王副部长都亲自对我们叮嘱了,我们自然要重视。”
“呵呵!!”江凡冷笑一声:“你可真不要脸,带组带到厢房床上去了?昨夜你他妈的打呼声一次没停过,你带个屁的夜班。”
";老把式拆轴承搞破坏?";江凡靴尖踢开地沟盖板,半截德国产轴承正泡在污水里,编号钢印与手心的钢珠严丝合缝:";刘翻译官当年给苏(防和谐)联专家倒洗脚水时学的本事?";
新式纺织机械与旧机械,大半的零部件十分相似。
而且,全部零件的设计图都出自他的笔下,在红星轧钢厂那边,就算是指甲盖大小的零件都是要经过他检查。
拆掉一个零件,就能难得倒他?
瘦猴默默把烧饼塞到口袋里面,刚准备爬下铁皮箱,脚被绊了一下,砰的一声摔到了地上。
动静吓了旁边怔住的刘工一跳:“你要死啊?一惊一乍搞这死出!”
“你才是要死!姓刘的,老子给你一次又一次机会,你偏要跟老子对着干,识相的,自己滚……”
“呵呵!你个毛头小子给爷们摆谱?!!真以为研究所真是你管的?让爷们滚,你还没那个资格。”
刘工额头噙出一层冷汗,嘴唇泛白道:“我就跟你说了,我要跟你对着干,你能咋滴?老子一不犯法,二不犯严重纪律问题,你有几个人撑腰啊?”
……
晨雾漫进大院时,九十五号院炸开了锅。阎埠贵举着四张大黑拾,在垂花门下抖得哗啦响:";张专家给的现钱!货真价实!";
";让让!让让!";许大茂拎着尿盆冲进人群,搪瓷盆沿撞得腥骚尿液直晃,";呦,三大爷这钱挺鲜亮啊?";他指甲在纸币上掐出月牙印,";莫不是拿糨糊新糊的...";
易中海缩在棉猴儿里咳嗽,痰盂在脚边叮当晃悠,听到声音也往外面钻。
刘海中抱着臃肿瓷瓶往人堆里挤,瓶底儿磕在门框上";当啷";一声,裂了道蚯蚓似的纹,给他心疼得,脸上的肉直颤动。
“老阎,你真的拿到钱了?”
阎埠贵捏着四张";大黑拾";,指尖在伟人像上摩挲出毛边:";张专家说了,这碗要没裂纹,值这个数!";他五根手指在刘海中的“景德镇盖瓶“”上晃了晃。
";五十?!";王家婆子一屁股坐塌了马扎,";儿子!快把腌菜缸里那对夜壶刨出来!";
刘海中听见这话,更心疼了,摩挲瓶身裂纹:“你那个破碗都亏了十块,那我这瓶子磕了这一下岂不是丢了一万。”
阎埠贵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刘子,你不是昨儿说啥也不信的吗?”
刘海中脸色都气绿了,拿起手中瓶子就要砸阎埠贵。
刚刚反应过来手中物品的贵重,他又赶忙收手:“老阎,你有本事再叫我一声。”
群人赶紧把刘海中拉开,七嘴八舌询问起来孙二瘸子还会不会来院子里面?
阎埠贵脸上笑成一朵菊花:“张专家刚才说了,他等会还要来找东旭呢!肯定会来了的。”
话音落下,中院霎时成了鉴宝会。王家婆子捧着豁口尿壶,张家汉子扛着雕花夜壶,铜钱大的";宣德年制";印在夜壶圈上。
等了好一会儿,外院木门";咣当";撞在影壁上。孙二瘸子拄着文明棍进来,皮靴在青石板上踩得咔咔响:";老街坊们早啊!";他摘下貂皮帽,锃亮的光头上冒着热气,";人怎么这么齐,要去上班吗——";
群人蜂拥般围了上去,顿时,声音宛若菜市场般嘈杂。
“张专家,您瞧瞧我的!我这是曾祖父留下来的宝贝,你们文物局应该要收吧!”
“我先,我是第一个,阎埠贵家的那种碗,就五十块钱那种,我也有。”
“你们都让开,拿了些破烂就觉得是古董,人家张专家很忙的,哪有功夫陪你们瞎折腾,我这才是宝贝。专家,您给掌掌眼。”
贾东旭缩在廊柱后头,瞧见孙二瘸子小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正跟他藏在炕洞里的赝品一个成色,连里头那缕棉絮状的杂质都分毫不差。
顿时心头一紧,暗骂道:“这瘸子,做戏也不做全套,把这玩意都拿出来显摆,万一被眼尖的家伙给认出来怎么办?”
";元代青花云龙纹梅瓶!";孙二瘸子举高双手,";昨儿贾同志深明大义,我今儿谁的宝贝都不看,就只瞧这一件宝贝,各位街坊邻居还是请回吧...";他突然瞥见贾东旭煞白的脸,话锋急转,";当然,咱也不能亏待了老街坊!过几天我处理完梅瓶的事儿,还是要回院里给大家鉴定宝贝!!";
“谢各位抬爱啊!多谢多谢,不过今儿小的还真抽不出身,见谅!”孙二瘸子双手抱拳,拱手作揖道歉。
人群嗡地炸开锅。
各种软磨硬泡的声儿还是不绝于耳。
群人将孙二瘸子围在正中央。
“张专家,这政策风头指不定就像是一阵风吹过去了,您眼力刁钻毒辣,院里早就是有所耳闻的了。上回三大爷的东西不就是一眼的功夫吗?”
“这个道理没错,您要是真抽不出身,那给我们赏赏宝贝,我们自个儿带去文物局也没问题,不必劳驾您还要多跑一趟。”
“大不了,咱们用市场价付费就行,您是靠本事吃饭,给个掌掌眼的价儿。”
孙二瘸子大汗淋漓,里衫背部都被汗水浸湿,嘴巴上支支吾吾,根本说不上一个所以然上来。
他就是一个坑蒙拐骗的,哪能给人鉴宝。
这要是敢前脚唬弄,后脚带去文物局一鉴定,这不就兜不住了吗,屎尿屁都得漏出来。
“诶呦喂!!张专家,您来怎么不说一声。”贾东旭高呼一声,仗着人高马大的魁梧身子,强拉硬拽旁人,直接给孙二瘸子带出一条路来。
“贾东旭,你干嘛呢?”
“扯到我了,你多瞧着点啊,把我家古董弄坏了,到时得怎么算喂!”
“别挤,把我鞋子踩掉了。”
不顾周遭人的哀声怨道,贾东旭风扯紧呼推着孙二瘸子,先后离开大院。
阎埠贵攥着钱票子满脸笑意,追出去的刘海中,被人一挤,不小心把大瓶";咣当";砸在影壁基座上,又裂了一块儿。
霎时间,院里叫骂声起。
近乎是同时间,易中海突然弓腰剧咳,痰盂里泛起粉红沫子,溅在青石板上像落了瓣桃花。
院里乱成了一锅粥。
……
红砖楼小院,秃尾巴黄狗抬着后腿挠痒,似乎是觉得不得劲,它张嘴就咬向秃毛尾巴,苍蝇四散飞舞。
一声大吼自西厢廊桥那边传来,惊了黄狗一跳。
“曹尼玛的,我们走,昨夜我带了夜班,按程序今儿白天可以休息,大爷们懒得伺候了,自个儿玩去。”
刘工领着他的那几个马仔,气冲冲闯了出来。
黄狗尾巴耷拉下来,半面身子绕着铁链躲至树后,门房老大爷举高手中的四九城报纸,遮住脸面,当做没有瞧见。
江凡驻足在廊桥外面,远远望着落在最后的李好,消失在门口之前,还狠狠地刮了他一眼,然后一唾沫啐到地上,嘴巴张合,不知在说些什么。
不必多想,肯定不是好话。
片刻后,纺织厂仓库铁门";吱呀";洞开。江凡打着手电照向货架深处,光束扫过第三排木箱时突然顿住——德国产轴承的包装棉纸散落一地,编号与污水沟里那截对得上。
";李卫国!";他转身时胶鞋踩到团油棉纱,";把上月入库单...";话音未落,仓库深处传来铁器坠地的闷响。江凡抄起墙角的管钳摸过去,手电光里晃过半截蓝布衣角,正是刘工那件肘部打补丁的工作服。
旁边还有一根躺在地上的铁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把它碰倒的。
江凡闻了闻,基本能确定刚才半小时内没有人出现在这一块,可能是老鼠或是其他东西之类的。
取下那件工作服,酸臭味扑面而来,上面还留有明显的白斑,也不知道是豆汁还是什么恶心东西。
江凡忍着不适,摸了摸口袋,果然在其中掏出来几张纸条。
他的运气还是在线的。
是几张海关批文,还有一封来自工业部的信,收件人正是刘工,而寄信人也姓刘……
江凡眼睛微微眯起,或许不用几天时间,这个地方就要迎来大清洗了。
简单收拾一下东西后,江凡喊来李卫国,让他多照看院里的情况,他要出去一趟。
……
眨眼间,金乌西沉,落日余晖将人的影子拉得细长。
在南锣鼓巷处,贾东旭身上东西大包小包带着,吹着口哨惬意回到九十五号院。
阎埠贵坐在马扎上面,跟个门神一般堵在门口,抬眼瞧见贾东旭,他古板的面容瞬间挤出谄媚笑容:“呦!瞧贾老板春风得意的模样,看样子是把钱搞到手了,没想到院里居然会出了你这一个万元户。”
阎埠贵苍蝇搓手,凑上前去,压低声音说道:“张专家,是把钱给你了?”见贾东旭轻微摇头,脸上却仍旧挂着笑意,他亲切搂过对方肩膀:“东旭,咱们是什么关系?你就跟三大爷透透底,我保证不会出去乱说。”
贾东旭挣脱开阎埠贵的套近乎,大大咧咧道:“三大爷,您就别瞎打听了,你以为五万块钱那么容易就到手啊!还得让文物局去卖呢,到手的钱才能分到我这一块……”
“敢情还没落到兜里啊!我那个元代碗都不用卖,直接就把钱给我了,这不会是张专家把你给骗了吧!”阎埠贵嘀嘀咕咕说道。
贾东旭表情稍显不屑,轻微抬眼,信心满满说道:“三大爷,那你这话就偏颇了,况且,你觉得我像是一个傻子吗?我会不留意这一点?实话1告诉你吧!是文物局和银行联合给我做了担保,我这里还有盖了戳的文书呢!”
鼓囊囊的衣兜被手掌拍得闷响,听声音,里面的纸张还不少呢!
一阵剧烈咳嗽声划破天际。
贾东旭眉毛一挑,目光飘向院里:“三大爷,不跟你闲聊了,今儿我走了一天的土路,可把我给累坏了,现在有钱了,身子最重要,免得像是院里的某些人一样,有福难以消受。”
突然,贾东旭眉头一皱,捂向肚子:“诶呦呦!我这肚子怎么回事,又要拉!三大爷,您帮我把这些东西给瞧好了,我要去拉屎。”
不等阎埠贵答应或是拒绝。
贾东旭便佝偻着腰,踱着小碎步跑向街上的公厕。
“这叫什么事儿啊?这贾东旭该不会也出事了吧!!”阎埠贵望着对方背影消失在街头,低头看向地上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