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铁栅窗外斜斜切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江凡正扎着马步,汗珠子顺着脖颈滑进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里。墙角摞着半人高的草纸,密密麻麻画着齿轮与杠杆的纹样,铅笔头在搪瓷缸里插得像刺猬。
接下来的时间里面,江凡就再也没听见过贾张氏婆媳的消息了。
从医生口中打听,也是无可奉告。
从医生口中打听,也是无可奉告。戴着酒瓶底眼镜的周大夫总把病历本抱在胸前,每回被问起就推推镜框:";院里有规定,您多担待。";
不过也能理解,这是避免恐慌,避免他们这些隔离病人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
少了这两个货,清静了不少。
往日这时辰总伴着贾张氏拍着大腿的哭嚎:";丧良心哎!把我们娘俩当牲口圈呐!";如今只剩穿堂风卷着消毒水味儿在鼻尖打转。
好在,系统上显示的感染人数一直控制在11人,已经没有扩散的趋势。
由于隔离的地方分为几层,而且在隔离室内能看见到的范围,也就门口的那几米距离。
也不知道这11人是谁?
不过这些不重要,想来再过几天时间,他们这些没有出现疑似症状的人,就能够回归正常的生活去。
江凡还是按照之前定下的计划,日复一日习武,画设计图……
就在隔离的第十三天。
咔嚓——
生锈的锁舌弹开声惊得江凡笔尖一抖。
穿防护服的医生逆光立在门口,橡胶手套还沾着碘酒渍:“江同志,您可以走了。”
行李袋噗地砸在床脚,扬起薄灰在光柱里翻飞。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自己的衣物,不是当初住院时穿的那一套,当初的衣服恐怕早就被烧了。
想了下,应该是家里送过来的。
江凡换好自己的衣服,跟着来到外面。
外头走廊早炸了锅,几个穿着病号服的身影,围住中间的医院主任嚷嚷。
刘海中攥着搪瓷缸子哐哐敲栏杆:“爷们儿在厂里管着十来号人,到这儿倒成劳改犯了!你们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这十几天,知道我们受了多少折磨吗?”
杨瑞华哭哭啼啼擦着眼泪:“我家老头子呢?!他在第一人民医院住院,你们好端端把他捉来干嘛?”
易中海拽着主任白大褂不撒手,眼袋青得发紫:“我们要见你们医院领导,让管事的出来说话,你们知道这十几天耽误我多少功夫吗?我要的车票也没给我买!”
阎埠贵之前天黑从秦家村赶回大院,半路摔伤了。
江凡听说还摔得挺严重的,骨头都断了好多根,不过具体情况如何,他就不清楚了。
住到现在少说也快一个月的院了,这也就是最近一段日子没见他露面的缘故。
听杨瑞华的说法,阎埠贵这倒霉蛋也被带过来隔离了。
至于易中海嚷嚷的那车票的事儿,想来应该就是要去津门专利总局的事情,前段时间碰巧也听张翠兰向别人提起过。
这回去了总局,想必易中海就要得知真相了,专利不可能给那么多的钱。
轻微推测联想一下,就绝对能知道是自己搞的鬼。
也不知道这最后一丝希望破灭的时候,这个老家伙还能不能挺得住。
要是一时心梗,那恐怕院里的禽兽又要减员了。
江凡踮脚张望,人群里愣是没瞅见那对婆媳。
按理来说,以她两人的德行,被放出来以后,还不得把医院闹得天翻地覆。
尤其是贾东旭的死,不榨干最后一点儿好处,婆媳两人绝不罢休。
“不会是真一家人去阎罗殿报到了吧!”江凡心中暗道。
他这个猜想不无可能 ,以当前的医术水平,即使这里是大名鼎鼎的四九城,对付鼠疫这种高死亡率的疾病。
想要治愈的可能性还是不高。
这个问题也没困扰住江凡。
最多过个几天时间就知道了,院里肯定会有人去大厅她们的下落的。
当前还是出去和人报个平安比较好。
挤出了情绪激昂的人群,江凡朝着大门口走去,都把衣服送过来了,那肯定会有人在医院等着。
出乎意料的,守在楼栋大门前,来的人居然是陈雪茹。
陈雪茹踩着方口黑布鞋";啪嗒啪嗒";冲过来,红围巾被北风扯得老长。";可算出来了!";她揪着江凡袖子上下打量,丹凤眼瞪得滚圆,";瘦得跟晾衣杆似的!这段时间把你饿坏了吧?!";
细问之下才知道,她早上才得知隔离的人可以出来了,这些天她们一直轮班守在医院。
就是怕出了什么意外,又没家属在场,耽误了治疗。
不过现在人已经安全回来,就不必说那么多了。
陈雪茹说着从棉袄兜里掏出油纸包,还冒着热气:“快趁热吃,庆丰包子铺的三鲜馅儿,我攒了几个月的票呢,就全给你用来接风洗尘了!”
江凡被陈雪茹拉回了家属大院那边的家,然后又在强烈的要求下,用了柚子叶煮水洗澡,最后一家子亲朋好友又聚在一块儿吃了顿大餐。
八仙桌上码着砂锅居的爆肚、全聚德的鸭架子汤。
饭桌上,也聊起了这回隔离的事情。
就连江珍翠她们都不知道这次是因为鼠疫而隔离的,医院方面丝毫不透露半点儿信息。
江凡也没有隐瞒,把近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如实说了出来。
包括贾东旭的死,还有贾家一家人的下落不明。
而且院里还有几个人也被带去治疗了,生死不明。
对于九十五号大院的那群邻居,就连江珍翠都没任何好感,更别提陈雪茹了,饭桌上没有嘲笑,就已经是很大的克制了。
至于只顾着干饭的两个小孩,就更加没有在意了。
这边其乐融融。
而另外一边可就完全不同了。
津门专利总局的大理石台阶上,易中海的千层底布鞋在雨渍里打滑。柜台后头的女接待员头也不抬,钢笔尖在登记簿上戳出好几个墨点:";跟您掰扯多少回了?我们这儿压根没姓葛的!";
玻璃窗映着易中海煞白的脸,活像糊了层窗户纸。
“负责四九城那边的更不是姓葛的。
我告诉你,你要是继续这么闹下去,我可喊保卫科的人了。”
易中海扒着柜台沿的手指节发青:“小同志您再查查,我的纺织机械专利卖了二十万,两个月前葛专员跟我讲了,只是我出了点意外,没……”
话没说完,就被“噗嗤”一声笑给打断。
“二十万?大爷,您呐!还是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吧!谁会给你二十万。
就算专利卖了出去,国家视情况给予奖励,根据发明的贡献和实际应用效果决定,但是最多也就是五百块。
您要二十万?你怕不是被人忽悠了吧!”
外头闷雷滚过,易中海身子晃了晃,背心后脊梁让冷汗洇出个人形。他瞅见玻璃门上映着的自己——头发花白得像落霜的枯草,这才惊觉俩月工夫竟老成这样。
他嘴唇颤抖着吐出几个字:“你说什么?最多就五百块奖励?”
易中海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专利局。
被工作人员这么科普,他也算是了解到不少关于专利方面的知识。
国某院颁布的《发明奖励条例》,上面明文规定了发明奖励的一切流程。
法律条文白纸黑字写在那里,容不得他不信。
他心中最后的那一丝希望彻底破灭了。
津门火车站飘着牛毛细雨,易中海缩在候车厅犄角旮旯。对面长椅上小两口分食烤红薯,甜香味混着煤烟味儿直往鼻子里钻。他哆嗦着摸出车票,纸角早被手心汗渍泡软了,上头";四九城";仨字洇得发糊。
他在犹豫着该如何回家去见那些亲朋好友,工友,还有自家媳妇。
……
江凡这边,第二天照常来到纺织研究所工作。
气氛有些不对劲。
按照原来的设想,他前脚刚刚假借王副部长的名义把那群蛀虫开除,后脚王副部长就告诉他们这事是子虚乌有的事儿。
这些家伙不跳到他的面前开始嘲讽你,绝对是不正常的。
特别是刘工这一伙人。
一个个看他的眼神都 不对劲、
词条[拔草瞻风]也在提示着他若有若无的威胁。
感觉不同以往。
这代表着刘工那伙人已经对他起了杀心,只不过威胁性没有那么大而已。
刘工那一伙人,见到他就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转身走人,一句话也不多说。
至于其他的小团体,见到他以后,既不打招呼,也不说些什么风凉话,全然当做看不见他这个人。
江凡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刚刚进门,本想喊来李卫国,询问他隔离的将近半月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外面走廊处就传来了稀稀拉拉的几道懒散声音。
“姓江的装什么大尾巴狼,别瞧王副部长一直给他撑腰,还说了些什么,我们再不配合他工作,下次就要开除了。
我看呢!就是雷声大雨点小,没多大料,唬人用的。”
“切!这家伙觉得我们跟他那样傻?这种套路能唬住我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谁不会似的?
只不过这黑脸被白脸给打脸打红了,当着我们百来号人啪啪的打啊!哈哈哈~~~”
“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做脸被打红了,刚才进来的时候,分明就是绿了。”
江凡听着这些讥讽的话,怎么能不清楚这些人的意思,这就是故意过来跟他讲的。
被王副部长警告过后,这些人是老实了一点,上班时间没有在迟到甚至是旷工,但是也就是仅此而已。
就在此时,门外再次传来一道喝声。
“你们在这里唧唧歪歪什么呢?讨打是吧?”
“瘦猴?你个临时工跟我们这样讲话,嫌活不够干是吧?”
“你们装什么呢?信不信我一嗓子把所有人喊过来?”
“你给我们等着,我倒是要看看姓刘的知道这事,他能容你多长时间?我们走……”
脚步声渐渐远去。
随后,瘦猴推门进来,穿的一套工装,不像是之前那般流里流气。
“江所长,我有要事禀报……”
不过说话的时候,还是难避开原来的那一分猥琐。
瘦猴东张西望,似乎十分地紧张,啰里啰嗦讲了一大堆。
江凡总结了一下,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瘦猴发现了刘工背地里面干的那些勾当,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决定弃暗投明,当二五仔向他举报。
今晚,刘工他们要向黑市售卖一些公家机器。
可以前去抓个现行。
通风报信后,瘦猴说了个时间,然后又悄摸摸走人了。
……
暴雨倾盆的深夜,江凡带着孙小五蹲在黑市胡同口的修补摊子后头。
摊主老徐把铁锅敲得叮当响:“小五,刘麻子那孙子进了三号仓,带着俩生瓜蛋子。”
瘦猴摸出一块钱拍在案板上:“辛苦你了,别和其他人说哦!江所,往这边过来。”
蹚着齐踝的积水摸到仓库后窗,孙小五突然拽住江凡:“您听!这不是咱所里那台德国机子的动静?”
隔着哗哗雨声,里头传来熟悉的“咔嗒”声——正是进口分纱机特有的节奏。江凡踩着孙小五肩膀翻上气窗。
镜头里,一台贴着“工业部特供”封条的崭新纺机正在拆箱,还有零零落落几个大箱子。刘工叼着烟指挥工人:“标牌都给老子撬了!这批货今晚就运去羊城……”
突然一道闪电劈亮仓库。江凡正想下去的瞬间,刘工猛抬头,金牙在电光里一闪,他的嘴角勾起一道笑容。
“姓江的!你终于来了。”刘工抄起扳手就砸。江凡翻身落地,胶鞋在青苔上打了个滑。
老徐抡起摊位的长条凳挡在巷子口。
几个持着棍棒刀片的人,出现在他的身后。
江凡突然感觉后面劲风袭来,回头看去,暗处寒光一闪,竟是瘦猴举着扳手扑过来!
他微微一偏身,就避过了砸向他脑门的扳手。
瘦猴刹不住车,又跑出去两步。
江凡再给一脚,直接把瘦猴踢了三四米远,摔在地上混着满地积水滑出去几米远。
他早就清楚了瘦猴的真实意图。
[拔草瞻风]词条早就在办公室里面预警过了。
故意上套,就是想看看他们究竟想搞什么鬼。
看来,是打算把自己给埋了。
这么狗急跳墙,不是听到了工业部调查他们的风声,那就是工业部有内鬼通风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