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心态,江凡能够理解,先前四九城大规模下乡,受波及的首当其冲就有工厂的工人,甚至当时都在侧面用着“下岗”来逼迫合作。
人并非是机器,只会按照既定程序运行。
他们有血有肉,会思考,有情绪。
换位思考,如若是他自己,是纺织厂的技术工人,上班就是为了养家糊口。
正逢这三年困难时期,再经历过一通上面大动作的政策。
然后又碰见了工厂机器改革,往昔十几个人的工作,现在只需要两三人便能够完成。
即便精神再富足,能不起疑心,坚持信心不动摇的人是少之又少。
万田声音坚决道:“领导们,你们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总不能把人利用完后,就一脚踢开,不念功劳也念苦劳,我们工人这些年的奉献不能有了更好的机器,就把这些功劳荣誉踩在脚下啊!我们坚决不同意用机器取代工人。”
邱有德恨铁不成钢,怒声呵斥道:“老田,念你是厂里的老员工,今天的事情,我不跟你计较, 王副部长是要来组建纺织城这重大项目的,你要是耽误了,你就是历史的罪人。后人知道今天的事情,得把你钉在耻辱柱上……”
万田丝毫不给面子,当场反驳道:“我管什么耻辱柱不耻辱柱的,我没你们那么深谋远虑,现在人都要饿死了,还考虑名声。
老头子我活了那么多年,军阀割据、匪患丛生、大灾乱世、抗战十三年,什么没有见过,就差见鬼了……饿急了眼,易子而食的事儿也不是没有见过。
落在你们嘴巴上, 就剩下一句岁大饥,人相食,饿莩遍野,白骨委积。
你们轻飘飘一句话,落到我们身上,下半辈子都记在心里,也不对,有些人可能连下半辈子都没了。”
言语中饱含怨气,仿佛这话已经积压在心中许久,不吐不快!
邱有德气得大口喘气,脸色涨红不少:“反了你了,老田,你在厂里工作这些年,厂里从来没有亏待过你吧!你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
工业部前来考察实地情况的众人,一言不发,各个脸色都不是很正常,默默注视着对峙的两人。
面对邱有德的压力,万田根本不当一回事:“这是我们全部工友的意思,您也别给老头子我扣什么帽子,没用,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说话直但从来不说谎话,我们……”
在这个时代,能评的上八级工,文化水平就绝对不差。
除非是因为最近抽调人才支援边疆三线城市的政策受益者,这才可能趁着“矮个子里挑高个子”的机会,破格被评为七、八级工人。
这位老工人的文化不差,口才更是胜过邱有德。
万田引经据典不断抨击邱有德,说得邱有德差点当场翻脸。
江凡看着这一幕,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不知如何形容。
这工人的诉求,他也曾经考虑过。
但是这是无解的问题,只要往前发展,改革,那就势必会损害一部分人的利益。
老话说的好: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世界上哪里会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方法。
江凡之前考虑的是时代发展的车轮是滚滚向前的,不懂得努力进步和发展,只知道原地踏步,固守尘封的家伙,势必要被历史车轮碾压。
这就是规则。
哪里需要去考虑那么多的安身法?
但是实际上面对的问题,可就比他想象得严峻得多。
他一直抱着的心态,就是一种游戏人间的态度。
反正任务失败也没有任何惩罚。
主打的就是从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
他从来没有想过。
轻微的改革,影响的便是成千上万的家庭生计。
万田的话也算是含沙射影蔑视了他的这种想法。
史书上轻飘飘的一句“岁大饥人相食”,短短的六个字,字里行间藏着数以百万计的人命。
“江所长,我没记错的话,你之前提交上来的报告提及到的柔性改革,应该就是为了面对这种问题吧!你去和这位工人同志了解一下情况,瞧瞧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
就在此时,王副部长的声音从边上传来。
江凡答应了下来。
这是一件苦差,说不好还可能会有危险。
但是他还是想亲手处理好这事儿,否则内心难安,还是不想他发明出来的东西作了孽。
邱有德赶忙指挥起两个保卫科的人:“小伍小六,你们两个人跟着这位……江所长,有什么问题,及时向我们汇报!”
江凡没有阻止,虽说等闲人近不了他身,再加上那么多词条辅助,根本上不可能碰上任何的危险。
但是能少些麻烦便少些麻烦。
万田胡子一颤,瞪了江凡一眼,随后又嚷嚷着只找王副部长反映情况,不要拿个毛头小子来应付他。
直至邱有德对万田呵斥道:“这位同志就是新型纺织机械的发明者,你口中砸了你们所有饭碗的罪魁祸首,不是随便找一个人过来糊弄你的。”
老人这才没有继续吐槽下去,而是小声嘟囔道:“这么年轻?造出来的东西能靠谱吗?”
或许也是知道再纠缠下去就过了。
老人转身就走:“这位大发明家,我带你瞧瞧底下的民生疾苦吧!要进步要发展可以理解,但总不能抛弃兢兢业业跟着打拼的兄弟们吧!这跟狡兔死走狗烹,鸟尽弓藏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