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刘娜拖着疲惫的身躯刚回到家，还未来得及换鞋，她的手机铃声突然尖锐地响起。
刘娜心里莫名地一紧，点了接听。
电话那头传来弟弟急切的声音，刘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
林宇正在客厅里收拾东西，见状急忙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刘娜抖着嘴唇，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句：“我妈，我妈心脏病发作，正在医院抢救，我弟让我回去一趟，医生说情况很严重，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
说到这里，刘娜再也控制不住，双手捂住脸，痛哭失声。
林宇二话不说，拽住她的一只胳膊，大踏步向停车场走去：“别哭了，哭有什么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走，快点，我马上送你回去……”
刘娜亦步亦趋，跟着林宇往前走，一颗心却像被丢进了滚烫的油锅一样，备受煎熬。
上了车，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好在并不是太拥堵。
林宇尽量把马力开到足够大，红灯明明灭灭，汽车在城市的街道上一往无前地奔驰着。刘娜心如刀割，思绪如乱麻。
她觉得自己真是个不孝的女儿。
虽然家里不富裕，父亲只是一名普通的工人，母亲没有工作，可也给了她他们能力范围内最好的生活。
她的同龄人中，有好多连高中都没上，可她的父母硬是咬着牙撑着把她供到了大学毕业。
可是，自从上大学起，她待在父母身边的时间就少得可怜，尤其是结婚生子后，更是一年到头都回不了几次家。
别说照顾父母了，就连坐下来好好说说体己话的机会都少得可怜。
愧疚像无数条小蛇，从四面八方涌来，噬咬着刘娜的每一根神经。
如果母亲这次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这时，刘娜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她的神经瞬间绷紧，抖着手点了接听。
她弟弟的声音传来，带着些许欣喜和激动：“姐，咱妈抢救过来了，已经脱离了危险，接下来要如何治疗，还要等医生进一步检查给出治疗方案。”
刘娜泪如雨下，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松弛了下来。
她虚脱地倒在副驾驶上，身上浸满了汗，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
母亲陆维芳死里逃生，她也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说：“小彬，多亏有你和陈燕照顾咱爸妈，我这个女儿，长年不在爸妈身边，关键时候啥也做不了……”
刘彬说：“姐，啥也别说了，咱妈没事就是咱的福气，你路上注意安全，对了，你是开车来的还是坐车，要不要我去接你？”
刘娜看了林宇一眼，犹豫了两秒钟。
因为那次刘娜和林宇吵架回娘家，刘彬为了帮姐姐出气，两人有过冲突，她开口道：
“不用了，你不用接我，坐车没来得及，我打了个车，一会就到了。”
天已经黑透了，城市的灯火辉煌却无法照亮刘娜沉重的心情。
车到了住院大楼外，刘娜跟林宇说了句：“妈已脱离了危险，你就不用上去了，你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然后，她下了车就往住院部大楼跑。
刘娜快步进了电梯，按照刘彬给他的地址找到了母亲的病房。
母亲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但身体还是很虚弱，刚吃了药，已经睡下了，刘彬和陈燕守在病床前。
为了不打扰母亲休息，三个人来到了医院的走廊上。刘彬说：
“姐，医生的建议是给咱妈做个心脏支架手术，这样会大大减少她发病的机率，只是这手术有风险，我跟陈燕就等着你回来跟你商量一下。”
刘娜毫不犹豫地说：“就算有风险也得做，不做手术风险更大，咱妈这么大年纪了，万一哪一天……我们后悔都来不及。”
陈燕看了刘娜一眼，眼神有些不懈：
“姐，要我说还是慎重些好，有的老人不做手术还能多活几年，做了手术结果更……再说了，咱妈这手术费抢救费杂七杂八的这加起来也要花不少钱，万一出现个什么意外……”
刘娜听不下去了，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陈燕，你是不是怕花钱就不愿给咱妈动手术？
咱爸妈虽然没大本事，也给你们买了新房，还帮你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现在她躺在病床上你还在算计那点医药费，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这样，我把话放在这儿，咱妈的医药费不用你们出一分，我全部出了。”
刘彬狠狠瞪了陈燕一眼，陈燕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她没好气地说：“姐，好听话谁不会说，你那么孝顺又照顾过咱爸妈几天，孝顺父母不是说只出了钱就尽到义务了。
这么多年我在家照顾咱爸妈都没出去工作，我要是出去工作了，我也可以大方地说这钱我出了，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好名声你落了，苦我受着，最后还落个不孝顺！”
刘娜气得心里直冒火，她没想到以前对她和颜悦色的弟媳妇会这样翻脸不认人。
这些年为了让她对父母好一些，逢年过节他们一家四口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她买的，也给过不少钱。
从陈燕的语气上看，她明显是在针对她，嫌她没有尽到照顾父母的义务。
刘娜气得就想跟陈燕大吵一架，但却悲哀地发现，她竟无从反驳。
因为陈燕说得都对，孝顺父母确实不能以出了钱与否来衡量，离得远没时间都不是借口。
刘彬赶紧打圆场：“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吧，忙了一天了都还没吃饭，姐，你也饿了吧，我和陈燕去外面吃饭，回来给你带点，你先在这儿陪陪妈。”
说完，他给陈燕使了使眼色，两个人一起朝电梯走去。
一出电梯，陈燕就忍不住对刘彬说：“你妈又不是只生了你一个，你姐说得好听，这次就让她把你爸妈都带走，以后咱们和她轮流照顾……”
刘娜走进病房，看着母亲苍白的脸，想起陈燕刚才说的话，心头不禁一阵酸涩，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
父母这些年跟弟媳妇住在一起，想必也不是过得多舒心。
刘娜走上前去，替母亲揶了揶被角，又撩了撩她垂在额前的碎发。
没想到这个动作却把母亲惊醒了。
她看见刘娜，眼里闪着惊喜的泪花：“娜娜，你回来了，累不累啊，快坐下。”
刘娜在母亲床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娘俩开始东一句西一句地聊天。母亲问：“刘彬和陈燕呢？”
“出去吃饭了。”
母亲的眼睛瞟了一眼病房的门，压低声音说：
“等会儿他俩来了你就出去找个宾馆好好睡一觉，刘彬明天还上班呢，就让他回家吧，陈燕一个人留在这就行。”
刘娜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适感，母亲心疼自己的女儿，心疼儿子还要上班，却让陈燕来守夜，还真是不是谁的孩子谁不心疼，难道这是天下婆婆的通病？
她苦笑了一下：“妈，还是我在这儿吧，陈燕忙了半天也累了，再说了，他们的两个孩子还在家里。”
母亲不屑地撇撇嘴：“她累啥，不上班就在家带带孩子做做饭，能有多累。”
刘娜又问：“妈，陈燕，她平时对你好吗？”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说：“以前我身体好的时候，能帮她带孩子做饭，她一回家就能吃上现成的热饭热菜，她当然对我好，可是，最近这两年……”
她叹口气：“人老了，不中用了，她是处处看我不顺眼，故意跟我作对。吃饭也不按我的口味做，衣服也丢洗衣机里洗，袖口那些都不搓干净。”
刘娜说：“以后你想吃什么就让小彬给你做，衣服也让他洗，自己的儿子总会上心一些。”
母亲说：“那怎么行，刘彬还要上班呢，哪有时间，有两个孩子要养，压力那么大，反正陈燕又不上班不挣钱，就让她干呗！”
刘娜突然觉得，陈燕刚才怼她的话一点都不可恨了，如果换作是她，她心里也有气。
她劝母亲：“妈，你不能这样想，陈燕正因为要照顾你和爸才不能去上班，你不能因为她不上班就认为她照顾你是应该的。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他们负担大，我给你的钱，还有这些年你手里攒的，平时你就多补贴点给她，她也能对你好点。”
陆维芳说：“我就不给她，你弟的工资被她把的死死的，我要是再给她钱，就都被她贴补了她那穷娘家了……”
刘娜哭笑不得：“你都七十多了，留着那些钱有啥用，将来还不都是他们的，我又不要。”
“我不管，反正只要我活着，她就别想拿我的钱贴补她娘家。”
“妈，她又不傻，自己有两个孩子要养，她怎么舍得把钱都贴补给她娘家，就算适当给点，那也是应该的……”
刘娜想明白了，陈燕刚才之所以会是那样的态度，绝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问题。
当然，母亲也挺可怜，因为年老体衰不能再为儿子儿媳创造价值而不被待见，心里肯定不好受。
陈燕因为婆婆不拿真心待她也心生怨怼，说起来谁都有理却又都不无辜。
唉，生活中的好多事都是没有答案的。
这一晚，刘娜留在了医院照顾母亲，让刘彬夫妻俩回去休息了。
接下来的两天，刘娜在医院里忙前忙后，和医生沟通手术方案，照顾母亲的饮食起居。
刘彬也会在下班后来看看，替换刘娜一会儿。
两天后，医生安排给母亲做了心脏支架手术。
手术当天，刘娜和刘彬、陈燕都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仿佛无比漫长。
终于，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医生走了出来，微笑着说：“手术很成功。”
听到这个消息，刘娜他们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刘娜激动得泪流满面，不停地向医生道谢。
因为刘彬还要上班，这几天都是刘娜和陈燕照顾的母亲，刘彬有时候也会过来替她俩值个夜班。
自从听了母亲的那番话，刘娜对陈燕就没了那么多怨气，反而开始讨好她。
也因为刘娜主动承担了全部医药费，陈燕对她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陆维芳出院后，刘娜在娘家又住了两天，给母亲把衣服和床单被罩全部都洗了一遍，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刘娜准备回去了，有一周多没去公司了，公司里好多事等着她处理。
出发的前一天，母亲在睡午觉，刘娜把洗好的衣服收进来，放在沙发上。
陈燕走进来，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郑重其事地说：“姐，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刘娜的心一沉，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她望向陈燕：“你说。”
陈燕咬了咬嘴唇：“姐，这次你回去，能不能把爸妈带走，在你那儿住上一段时间，你家宽敞，咱爸妈去住也方便。
以后咱爸妈的养老，咱们两家就轮流，我也想出去找个班上，要不在家当保姆只会被人看不起。”
刘娜瞬间愣住，她原以为陈燕只是心里有怨气，没想到她竟然跟她提出这样的要求。
实话说，她的要求并不过分，女儿确实也有给父母养老的义务。
可如果把二老都接过去，以她目前的状况肯定照顾不过来，每天在公司那么忙，根本抽不出时间来。
孝顺老人可真不是出点钱说几句好听话那么简单，不仅需要付出大量的精力，还得有足够的耐心。
见刘娜没说话，陈燕又说：“你要不愿意轮流也行，两个老人咱们一家一个，我养爸，你养妈。”
刘娜在心里苦笑，她可真精啊，小算盘打得溜溜的，因为父亲身体好不用特别照顾就选择了父亲，母亲身体不好还常年需要吃药就想把她推出去。
那些年，母亲身体好给她带孩子做饭的时候她笑脸相迎，现在母亲身体不好了就想把责任推出去，虽说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可她这样用着人在前用不着人在后的吃相，也确实令刘娜生气。
刘娜停下手里叠衣服的动作，想了想，对陈燕说：
“爸妈在一起生活了一辈子，现在老了，肯定不能将他俩分开，这样，妈现在刚动过手术，路上舟车劳顿的也不安全，你就先替我照顾她一段时间，让她身体恢复恢复，我就把二老都接走。
我知道这几年你照顾爸妈很辛苦，我也从心里很感谢你，你放心，只要爸妈愿意，以后一直跟我住也行，只是这段时间还要麻烦你……”
说完，刘娜就给陈燕转了二万元，看在那二万元的份上，陈燕没吭声。
刘娜暗下决心，等回去后她就安排一下，一定把父母接过去，再找个保姆，让他们舒舒服服地安度过晚年。
刘娜准备回家时，母亲拉着她的手，眼泪汪汪：“娜娜，你要照顾好自己，别太累着了。”
刘娜点点头：“妈，你放心，我会的，你也要好好养身体。”
刘娜坐上车，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心中思绪万千。
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照顾父母的责任重大，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