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宝玉,昨日从黛玉那儿出来后,满心满脑都是愤懑与焦急,脚下步子凌乱,径直朝着贾母处奔去。
刚踏入贾母的院子,宝玉便扯着嗓子喊道:“老太太,老太太!”
那声音里带着哭腔,又透着几分执拗,引得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纷纷侧目。
贾母正在屋内歇着,听到宝玉这般叫嚷,微微皱了皱眉头,还没等她开口询问,宝玉便一头冲了进来。
只见他双眼泛红,头发有些凌乱,往日里的公子哥儿模样全然不见。
“老太太,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宝玉“扑通”一声跪在贾母面前,双手紧紧抓着贾母的裙摆,哭得涕泪横飞,
“林妹妹她要去扬州了,我不让她走,她偏要走!”
贾母看着宝玉这副失了分寸的模样,心中先是一疼,可转瞬之间,想起上次真玉假玉之事,那股复杂的情绪又涌上心头。
上次宝玉为了那玉闹得府里鸡飞狗跳,让她操了不少心,如今看着他又这般撒泼打滚,心里竟莫名闪过一丝厌恶。
但念及祖孙情分,贾母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宝玉,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玉儿去扬州,那是去探望她病重的父亲,这是孝道,你怎能阻拦?”
“我不管什么孝道!”
宝玉一听这话,情绪更加激动,猛地站起身来,双手在空中挥舞着。
“我只要林妹妹留下来,她要是走了,我可怎么活呀!老太太,您就答应我,把林妹妹留下吧!”
贾母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语气也重了几分:“宝玉,你越发没规矩了!这般胡搅蛮缠,成何体统!”
宝玉哪里肯听,依旧哭闹不休,一会儿跺脚,一会儿又扯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嘟囔着:“老太太不疼我了,连林妹妹都留不住,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模样,活像个被宠坏了的孩童,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耍赖。
贾母看着宝玉这般不成器的样子,心中的厌恶愈发浓烈,可又不好发作太过。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火,换上一副温和的语气:“宝玉,你先别闹了,等玉儿把家里的事儿处理好,自然就会回来。你呀,也该懂事些,莫要再这般孩子气了。”
宝玉听了,却只是摇头,泪水止不住地流:“老太太,您骗我,林妹妹这一去,说不定就不回来了,我不要她走!”
贾母实在无奈,只得唤来两个丫鬟,说道:“你们快把二爷扶回院去,让他好好歇着,别再折腾了。”
两个丫鬟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架着宝玉往外走。
宝玉还在挣扎,嘴里喊着:“我不走,我要林妹妹,我要林妹妹……”
可终究拗不过两个丫鬟,被半拖半拽地离开了贾母的院子。
贾母望着宝玉离去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心中暗自思忖:这孩子,何时才能长大成人,不再这般任性妄为。
……
次日,天香阁内,宝玉耷拉着脑袋,满脸愁容,手中的酒杯被他攥得紧紧的,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宝兄弟,今日这是怎么了?瞧着这般苦闷。”
冯紫英看着宝玉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关切地问道。
宝玉不答话,只是猛地灌了一口酒,酒水顺着嘴角滑落,打湿了前襟,他却浑然不觉。他的眼神空洞,仿佛透过酒杯看到了什么遥远的东西。
“冯兄,你说这人世间,为何偏要生离死别?”
宝玉的声音沙哑,眼眶瞬间红了起来,带着几分哽咽。
蒋玉菡轻轻放下酒杯,神色关切:“宝二爷,可是发生了何事?”
宝玉将酒杯重重一放,“砰”的一声,酒液溅出,洒在桌上,却只是摇头不语。
冯紫英抬手给宝玉斟了杯茶,递过去劝道:“宝兄弟,咱们兄弟相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有什么难处,你尽管说,憋在心里可不好受。”
宝玉推开茶盏,长叹一声,满脸悲戚:“实不相瞒,我那表妹要回扬州了。”
柳湘莲微微挑眉,手中的扇子轻轻一合:“回扬州?所为何事?”
宝玉眼眶泛红,声音也不自觉拔高:“她父亲病重,她这一去,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说着,他端起酒杯又要喝,却被冯紫英拦住。
蒋玉菡轻声安慰:“宝二爷,您表妹去扬州,也是尽为人子女的孝道,等她父亲病情稳定,说不定很快就回来了。”
宝玉却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喃喃:“在府里,我事事都被管束,连表妹的事,我也做不了主。如今她要走,我却只能干看着,你们说,我心里能好受吗?”
冯紫英拍了拍宝玉的肩膀,劝道:“宝兄弟,内宅里的规矩多,长辈们自有他们的考量。你也别太忧心,等她回来,再好好相处便是。”
宝玉却猛地站起身,一脚踢开了脚边的凳子,大声道。
“我怎能不忧心?她这一走,山高水远,府里的流言蜚语又多,万一回来时,我们之间生分了,可如何是好?”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如何作答。蒋玉菡见状,忙岔开话题:“宝二爷,先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咱们再喝几杯,散散心中的愁绪。”
宝玉却像是没听见,又跌坐回椅子上,双手抱头,一脸痛苦:“你们不懂,我与表妹自幼一起长大,心意相通,如今她要走,我这心里,就像被挖了个洞,空落落的。”
冯紫英和柳湘莲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蒋玉菡则在一旁轻声劝解。
可宝玉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对众人的话充耳不闻,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似要用这辛辣的酒水,麻痹自己内心的痛苦与不舍。
少顷,冯紫英和柳湘莲相继离开,只留下蒋玉菡在这照顾宝玉。
蒋玉菡微微扶起宝玉,轻声说道:“宝二爷,你莫忧心,还有我陪着你呢。”
宝玉醉眼朦胧,歪着头,含糊不清地嘟囔:“琪官,也就你懂我……”
说着,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蒋玉菡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轻轻为宝玉擦拭眼泪,动作轻柔,眼中却闪过一丝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