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繁鸟最近有些情绪不稳,一个人在屋子里时偶尔会捶打自己的脑袋,磕碰自己的脑袋。不修边幅的打扮跟自己的师傅魏骁勇越来越像了,究其原因,可能是封闭的日子待的太久了的缘故。
自从那次飞船从头顶驶过,何繁鸟就跟着魏骁勇一起,把整齐躺在麦地里的秸秆点燃。平地而起的火势汹汹和浓烟滚滚,追着魏何二人的皮卡车,沿着公路两侧的麦田,一路燃烧着地里的秸秆,直到热浪滚滚浓烟扑鼻才把不断放火的二人赶回了地下基地。被赶回地下基地的不止何魏二人,还有先一步拉着物资逃回基地的其他几人。
滚滚的浓烟让二十多天不间断忙碌的人们得以休息,滚滚的浓烟让休息的人们不见天日。滚滚的浓烟燃尽了忙碌,缭绕着寂寞。
浓烟滚滚的休息日让忙碌的无所适从,懒惰的骨子发痒的何繁鸟得以正大光明的休息。谁曾想,这一休息就是二十多天。这二十多天内,唯一的工作就是盯着监控发呆,而且是轮流值班方式的盯监控发呆。起初的三天是大队长赵朴瑞负责盯监控视频,监控外面的火情和接听月球中心的应急电话。后面的日子就是一人一天的轮流值班,轮换着监控月表那浓烟弥漫,轮流着接听那从未响动过的应急电话。
这种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基地的日子,起初还好。不是睡觉就是找无聊的同事解闷:跟魏骁勇一起醉酒吹牛;跟印裔傻狍子一起吹牛醉酒;跟李胖子一起玩桌游电游;跟赵寸头一起玩健身;跟秦大姐一起滚床单;跟白女艾恩一起比体力……
消耗体力的娱乐耗尽了体力,麻醉神经的娱乐萎靡了精神。等几人都厌烦了没有快感的娱乐之时,等几人都厌烦了短暂的快感之后的更加寂寞之时,何繁鸟又成了孤独的穿越者。随着时间的积累,这种孤独寂寞的惆怅感更加浓烈,浓烈的让时间的流逝速度都变慢了。
其余的几人或许是习惯了,习惯了独自生活的孤独。喜欢孤独的何繁鸟没有习惯,习惯不了这一个人不知干啥的孤独。
蓬头垢面的何繁鸟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每天都敲打几下没人搭理自己的屋门;走到基地的出口,透过镜片看着地面上雾洞洞的天空;走到会议室,看盯着监控睡觉或看书的同事。
直到有一天,何繁鸟依然像一个被固定程序控制的机器人一样溜达到基地的出口,仰望那混沌的天空。镜片外的天空依然是雾蒙蒙的一片,只是这种雾蒙蒙的景象跟前些日子雾洞洞的景象有所不同,镜片上有晶莹的水渍。
何繁鸟咧嘴傻笑,咧嘴无声的傻笑。那洋溢到全身的开心让脏兮兮的人儿都变的干净透彻。何繁鸟拿出裤兜里的手机,时间定格在公元2050年的12月25日凌晨四点一刻。
何繁鸟张开双臂,叉开双腿,站在三十度的斜坡上拥抱透明的镜片,拥抱那涧满水渍的湿漉,拥抱那嘀嗒作响的共振。迟滞的时间好似被第一次见面的月球雨水疏通而开,感觉上刹那的拥抱却过去了足足一刻钟。
何繁鸟咧着嘴巴,在基地大声的高呼,高呼月球的雨,高呼寂寞的人。一直奔跑着,高呼着来到会议室。敞开的会议室门口站着同样有着喜色的赵朴瑞:
“可以了。睡不着的话就进来坐坐。”
何繁鸟一把拥抱住面前一直不苟言笑的男人,拍着对方的后背,语论无次的嚷嚷着:
“大队长,下雨了!
大队长,月球居然会下雨!
大队长,我们可以出去了吧?
我们可以去淋雨吧……”
赵朴瑞的脸色转了几转,举起双手把语无伦次的泪人抱到怀中。一只手亲昵的抚摸着泪人乱糟糟的头发,一只手拍打着那颤抖的后背。半晌之后,等怀中的人不再抖动,才说到:
“进去坐坐吧,看成什么样子了。”
何繁鸟看着推开自己转身而进的背影,发酸的鼻子让停歇的泪水再次在眼眶打转。脏兮兮的袖子带走鼻尖的清水,宽大的拖鞋领着双腿走进布满监控的会议室。
何繁鸟坐到魏骁勇开会时坐的椅子上,侧头盯着赵朴瑞被泪水和鼻涕打湿的衣领:
“失态了,不好意思。”
赵朴瑞仔细的端详着身侧的男子,脏兮兮的穿着遮盖不住俊美的容颜,胡子拉碴的面容依稀熟悉:
“月球的环境跟蓝点星的不同。你现在见到的、能让人类安然生存和生产的环境都是人类一步步改造而来的。
烧秸秆是为了给月球的大气添加二氧化碳、一氧化碳、氮氧化合物等大气成分。月球的地表种植都是统一的大规模的种植生产,因此整个月球点燃秸秆的时间都是统一的,每年的麦收结束之时,大概是十一月底到十二月初的某一天。
月球的大气层是人工干预而成的,大气层之上是全覆盖的透明玻璃。分布均匀的九个太阳让月球的温度趋于恒定和稳定,稳定的温度让自然风很难出现,所以,我们在麦苗抽穗和土豆开花的时节都会用到风机,让花粉传播。
同样,秸秆燃烧而成的烟雾也不能随着大风而流动消散。但是,秸秆燃烧后的温室效应会让月表的温度增加,月表有一种钛铁矿大量存在。高温会让钛铁矿融化,当然,全靠秸秆燃烧的温度很难让钛铁矿融化。人类会在这个时间大量的融化钛铁矿,让其中的水蒸气挥发出来,加入大气层之中。大气中的水蒸气和秸秆燃烧后的烟雾融合变成云,最后在月球的引力和人工的干预下形成雨水,浇灌我们的月球土地。
这就是你看到的雨。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失忆了,连这些常识性的知识都忘记了。但是,失忆了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学习的动力,探索的精神,好奇的欲望。”
何繁鸟乖巧得坐在赵朴瑞的身侧,听着憔悴显老的队长讲述月球的雨,听着老人语重心长的安慰和教导:
“我不知从哪里学起?感觉自己跟个废物白痴一样。读书不能静心,看着别人每天忙碌的样子,自己又羡慕又孤独。拿起书时,又发自内心的厌恶,也不知怎么了……”
赵朴瑞侧着身子,听着何繁鸟敞开心扉的叙述,看着那真诚又自卑的容颜。直到年轻的何繁鸟语无伦次的停止讲述,自卑的勾下脑袋。赵朴瑞轻轻的抚摸着何繁鸟的脑袋,思考了片刻才说到:
“多看看,总有你喜欢和好奇的知识内容能拉住你的思绪。别着急,但也不能以此为借口而懒惰。新人类没有了家国天下的责任,没有了民族大义和纷争,没有了衣食住行的烦恼。但,人终究是人,先天基因刻下的欲望和好奇是改变不了的本性。你只是没有找到自己路而已,路在无尽的知识里,路在遥远的星空里。”
赵朴瑞看着趴在桌子上熟睡的何繁鸟,依然没有收起抚摸安慰的左手,威严的脸上只余慈祥,一个老人孤独的慈祥。
何繁鸟一觉睡醒之后,会议室已坐满了似乎天天有见又似乎久违的同事。何繁鸟用衣袖擦了擦会议桌上口水画成的图案,尴尬的冲高深莫测的看着自己的同事们笑了笑。起身走到会议桌的另一头,拍着魏骁勇的肩头:
“魏师傅,我坐这里吧。”
魏骁勇回到自己的座位,挠着自己的头发,看头皮屑遮盖口水曾画过的桌面,看着头屑和脱落的头发描绘新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