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海城干旱少雨雪,难得来一场大雪,早起的居人高兴,急忙找人道喜,话说“瑞雪兆丰年”。孙浩然所过之处,除了扫雪的声音,就是道喜的声音。雪花很大、很密,只能看清近处的路;抬眼远望,看到的都是白雪朦胧。
细狗走在前面撒欢,可以探路,可以带路,避免踩进深坑,走错方向。
入住卑田院之后,细狗的习惯没变;每到饭点,总想带着孙浩然去讨饭。得知不去讨饭之后,细狗总是不快活,因为卑田院没有骨头吃。这里不同中土,肉食比粟麦多,道院给孙浩然配有肉食,没有骨头。以前出城钓鱼,与外出觅食差不多,细狗没有多少欢心。现在不同,孙浩然整天学道,没时间晒太阳;细狗不能去正院,只能自己到城里溜达、晒太阳,或者出城觅食;今天能够与孙浩然一起出城钓鱼,很兴奋,很开心。
荒野被大雪覆盖,四处茫茫,不见人影,连动物都不出来觅食,唯细狗带着孙浩然,踽踽而行。风暂停,四周寂静,连小虫子的声音都听不到。浮雪重新落地,视野开阔一些,却看不到生命气息。有那么一瞬间,恐惧与孤独相伴,让人揪心,让人恨不得立即回到人间;仿佛看到、听到尘世的喧嚣,才能安心。
抑制住内心冲动,慢慢走到溪水附近,扒开厚厚的雪,薅干草铺路,一直将草路铺到溪水的冰层上。从岸边开始,多铺几层干草,心里才会踏实。清理积雪,砸开冰层,站在草垫上垂钓。
手、脚冰冷、麻木,不听使唤,连鱼竿都握不紧。北风也不甘寂寞,呼呼地叫;两手皲裂,裂开好多小口。出门之前,手、脚、脸上抹了好多羊油;到了这里,全然无用。
雪天的鱼很傻,哆里哆嗦的孙浩然,没费多长时间,便钓上数条。估摸时间,已过午时,赶紧吃点东西暖肚子,及早回城。今天这种天气,要是被堵在城外回不去,必然冻死!所以回城要紧。
返城的路,前段容易,后面艰难;离城不远的地方,因为走路的人多,疏松的雪地被人踩实,光亮如镜。孙浩然头皮发麻,如此寒冷的天气,竟然急出一身冷汗,这样的路怎么走?要是不留神摔一跤,又该怎么办?爬着走?
孙浩然重新处理靴子,加倍防滑手段,除了草绳,还绑上荆棘。紧握棍子拐杖,强提精神,全身用力,绷紧双腿,极力保持身体平衡;脚下的速度更慢,小心再小心,慢慢走,慢慢挪。骨头还是太弱,这种时候,肉身能够夹断腿骨头的感觉,更加明显。
行路艰难,孙浩然小心,尽管离开溪水的时间比平时早,因为走路太慢,起码晚了一个多时辰,才回到道观。手脚麻木不听使唤,脚与靴子冻在一起,无法脱下。田沃德见一个人无法帮忙,将其他三人喊来,才想办法将两只靴子脱掉。不敢用热水擦洗,几人分别用雪轻搓孙浩然的手、脚、脸,直到恢复知觉,才用温热的草药水擦洗,然后用更热的水浸泡。
孙浩然躺了好几天,才恢复过来,而身上的冻疮、裂口,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长好。田沃德很不错,每天都将饭食做好,送到孙浩然面前,黑豆炖鱼也没有忘记。
天气转晴,有阳光照耀,地上的积雪依旧难以融化;看样子,需要很长时间,路才能变干。孙浩然不敢随意出城,留在道院活动。
孙浩然仔细,以前曾经考虑过,万一天降大雪,道路冰封,怎么钓鱼?所以入冬以后,水塘里总会保持一定数量的鱼,以防意外。小心无大错,储存的鱼终于派上用场,能够保证一天一条。存货终究有限,十天之后,鱼吃完了。
站在道院遥望西南,金山银装素裹,无比妖娆;四方探望,阳光照耀之下的阿不罕山,金光灿灿。称海城地势低、气温高,有人气,积雪大多融化;仅房顶、墙头还有些积雪,斑斑点点。
孙浩然停止思考那个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为什么还要钓鱼?拄着棍子拐杖,带着细狗,走出房屋,走出道院,走到城外。路上的雪已经融化,地很干,不妨碍走路。野外的雪比房顶多,与阿不罕山一样,闪闪发光。草甸子上的雪融化了一部分,而沙土地上的雪大多消失,弯弯绕绕,可以找到无雪之路。溪水附近人迹罕至,依旧被雪覆盖,需要铺一条草路。
天冷、冰厚、鱼傻,不到一个时辰,便钓起五、六条不小的鱼,收获颇丰。以前皴裂的口子还没有完全长好,又添新裂口。脸蛋风吹、日晒,变得通红;仔细看,还有一条条细微的裂痕。再仔细看,红扑扑的脸上,有微笑。
冬去春又来,天还是那么冷;旬日已到,望月将临,道院筹划一月一次的醮筵大会。对于道家信众来讲,这是上香求神的好日子;对于称海居人来讲,这是赶集买卖的日子。四面八方的各部民,不惜耗费一、两天甚至更长的时间赶路,也要参加这次盛会。
最会做生意的要属回回民,他们似乎有这方面的天赋,不像汉民,出大力、出手艺,辛苦维生;也不像也里可温,整天琢磨着到哪里去打仗、去抢劫。听说,遥远的西方也有也里可温,那里的人也擅长做生意,不比回回民差。
回回民心齐,打着答失蛮的旗号,联合起来抵制全真、也里可温及其它部族。所有人都知道,回回人不肯放过醮筵会发财的机会,总会提前一天到达称海城,在大石马(智者)的带领下,举行他们自己的仪式,拜祭他们自己的神。第二天,醮筵大会开始,这些回回民摇身一变,成为商人,不谈教义不谈规矩,只谈“不赚钱”的买卖。
全真先生预计,醮事当日,上香的信众太多,以现在的人手根本忙不过来,更不用说招待南来北往的贵人。人手不足,又怕得罪贵人,只好请田府人帮忙;有这些人精张罗,全真先生从杂务中解脱,一心一意对付科仪。
孙浩然最怕人多,对拥挤的恐惧,发自内心。每逢醮筵大会,总是躲在卑田院,避免与人接触。这次不同,宋道安不想放过孙浩然这个劳力,将其安排到偏殿做卦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