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书院占地极广,分为文院、武院、藏书阁、禁地、六大学堂等诸多区域,书生们按照自身所学,分散在不同学堂修习。
白日里,他走访了各处学堂,混迹在人群中,观察书院内部的氛围。
文院的学子们,手持书卷,或在书堂内听学,或在亭台楼阁下讨论经典,举止文雅,从容不迫。
武院的学子则与众不同,他们不仅修习圣贤之气,还习得儒门武学,讲求“文武并济,智勇双全”。
藏书阁乃书院重地,传言其中收藏着许多失传的儒门秘卷,但没有学籍者不可入内。
书院禁地,则被厚重的石门封锁,常年不对外开放,连寻常教谕都不敢靠近。
苏长安的目标,是找到与户部侍郎案有关的线索,而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当年与户部走得最近的一批书院大儒。
然而,这些人身份极高,苏长安不可能直接上门问罪,因此,他得先找到“入口”。
无寂在书院的关系网极广,几乎认识所有教谕和学政,苏长安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你想调查什么?”
书院后山,月光洒落在湖面上,无寂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苏长安。
苏长安盘腿坐在湖边,随手捞起一块小石子,漫不经心地在掌心把玩:“崇文书院和户部有过往来,当年徐大人的案子,说不定在这里能找到线索。”
无寂沉吟片刻,道:“这倒不是不可能。书院的许多大儒,确实与户部往来甚密。”
“但他们不会轻易透露任何东西,尤其是与你这样‘刚入学’的人。”
苏长安笑了笑,伸手在湖面轻轻一点,涟漪泛开:“所以我要找个‘突破口’。”
无寂挑眉:“你有目标了?”
苏长安缓缓吐出四个字:“楚怀风。”
楚怀风,崇文书院的教谕之一,掌管“春秋堂”,以学识渊博、风骨坚韧闻名。
最重要的是,他当年曾与徐侍郎有过直接交情。
无寂闻言,嘴角微微勾起:“你倒是有眼光,楚怀风确实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但他也是出了名的固执,你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他未必会搭理你。”
苏长安挑了挑眉,笑道:“所以,我需要让他对我‘感兴趣’。”
无寂轻笑:“你打算怎么做?”
苏长安眼神微闪,悠然道:“用他最擅长的方式——论学。”
第二日,春秋堂大讲堂。
楚怀风正在授课,堂下坐满了书院弟子。
苏长安混在人群中,静静地听着。
楚怀风的讲学,极具风骨,他讲的不是迂腐的经义,而是关于天下格局、人心变化、王朝更替,言辞犀利,不拘泥于固有儒道,偶尔更是冷嘲热讽地批判世事不公,让许多弟子听得热血沸腾。
“诸位可知,何为‘圣贤’?”
楚怀风站在堂前,眸光扫视众人。
有弟子起身答道:“学富五车,通晓经典!”
“错。”楚怀风摇头。
另一人答道:“秉持浩然正气,辅佐明君!”
“依然错。”楚怀风声音平静,却透着无形的威压。
众人窃窃私语,一时间无人敢再作答。
就在这时,苏长安缓缓站起,淡然道:“圣贤者,知人心,晓天下,不困于学,不囿于道,所行之事,皆有其缘。”
此话一出,整个学堂瞬间安静下来。
楚怀风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苏长安:“有趣,你选堂了吗?”
苏长安神色从容,微微一笑:“学生初入学,还未选堂,见先生授课精彩,特来旁听。”
楚怀风盯着他片刻,忽然道:“那你认为,儒家学问,于世间何用?”
这一问,比之前的更加锋利。
许多学子面面相觑,心知这题难度极高,一旦回答不当,极可能被楚怀风当众驳斥得体无完肤。
然而,苏长安却神色未变,反倒淡淡一笑。
“先生此问,不是考验,而是提醒。”他微微顿了一下,语气温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锋芒,“学问若无用,何须求学?儒家若无用,何须传世?”
“学问之用,在于济世。在于当有人饥寒交迫时,能有人写粮策;当有人迷失时,能有人定纲常;当天下混乱时,能有人以学问立国。”
“学问,不是用来‘炫耀’的,也不是用来‘固步自封’的,而是用来影响这个世界的。”
楚怀风盯着苏长安,眼中渐渐浮现一抹欣赏之色。
许久后,他缓缓点头,开口道:“你,很不错。”
这一日过后,苏长安的名声在书院迅速传开。
众人皆知,书院里来了个新生,胆敢当堂与楚怀风辩论,且言辞犀利,毫不逊色。
自那场“课堂辩论”之后,苏长安的名字便在书院迅速传开。
消息像风一样扩散,短短一天,几乎所有学子都听说了——有个新来的学子,敢当堂和楚怀风辩论,而且居然没被怼得哑口无言,甚至还占了点上风!
一时间,书院里关于苏长安的传闻层出不穷:
“听说了吗?新来的那个苏长青,口才惊人,能把人怼得怀疑人生!”
“真的假的?敢和楚教谕对辩,这得多狂啊?”
“嘿,不是狂,是有真才实学!昨天在大儒讲堂,楚教谕可是亲口夸了他一句‘你,很不错’!”
“啧,那可是楚教谕啊,他向来看不上寻常学生,居然夸了个新生?”
“难怪,听说今天有好些学子想去找苏长青‘请教’呢!”
书院学子的风气一向偏向“文斗”,哪怕私底下再如何不服气,也不会直接动手,而是更倾向于辩论、诗文比试、才学比拼。
于是,不出所料,苏长安一整天都过得无比“热闹”。
“苏兄,我对你的学识甚是钦佩,不知可否请教一二?”某位风雅学子拱手,满脸正经。
苏长安:“不行。”
那学子一愣:“为何?”
苏长安微微一笑:“因为你想‘请教一二’,而我懒得教三四。”
那学子:“……”
没走几步,又有另一人拦住他:“苏兄,我最近正在研究圣贤之道,能否赐教?”
苏长安抬手:“来,咱们就圣贤之道先论个起手式——你请先圣贤。”
学子:“???”
再走两步,前方又站着一个书生,义正辞严:“听闻苏兄言辞犀利,才思敏捷,我不信!今日便要与你论上一论——何为天道?”
苏长安叹了口气,语气平淡:“天道即天理,天理即人理,人理即伦理,伦理即……”
他嘴巴一开,滔滔不绝,迅速从“天道”讲到“人伦”,从“人伦”讲到“伦理”,硬生生把这位想“单挑”的学子说得满头大汗、心神恍惚,最后只能抱拳认输:“……佩服佩服!”
苏长安伸了个懒腰:“不服不行。”
“……”
于是,短短两日,整个书院都知晓了一件事——苏长青的嘴,惹不起。
更可怕的是,他还十分“狡猾”。
你想找他论“圣贤之道”,他能从哲学理论扯到道德实践,让你怀疑人生。
你想找他论“治国之策”,他能从王道霸道讲到商道,把你忽悠瘸。
你想找他论“诗词才华”,他能一本正经地和你讨论“骂人艺术”……
有些学子不信邪,决定联合起来轮番“讨教”,但——
“这人,不是嘴厉害,是根本不讲道理啊!”一位败退的学子痛心疾首。
“谁让你跟他讲道理?你以为他是正经学子?”另一人叹息。
“所以他是……”有人弱弱问道。
“——个骗吃骗喝的。”旁人齐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