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逃兵与铜书巷中人冲突来得比所有人想象中更快。
在逃兵掀了孟婆婆烧饼摊的第二天,陈安在一阵阵嘈杂的声响中醒来。
平时,书院早晨可不会有这么大动静。
陈安刚睁开双眼心里就一咯噔,咕噜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跑到窗边,借着阁楼的窗口向外望去。
铜书巷里的场景就印入眼帘。
只见铜书巷里,十几名穿着皮甲的壮汉在一名穿着残破铁甲的壮汉带领下,正堵在巷子中间,巷子里的居民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只能在路边墙根或者门前站着,不敢轻动。
唯有一个身穿衙门公差皂服的少年,手持腰刀,刀尖遥指铁甲壮汉,孤零零与其对峙。
陈安没有多想,连忙披了衣服,匆匆下了楼。
下了楼,他贴着墙根往前走,躲在了少年捕快身后的人群里,旁观事态的发展。
此时,那铁甲壮汉开了声。
“都给老子听好了,以后铜书巷的功德钱必须足额足两交齐,否则别怪老子大刀不长眼!”
回应他的,是铜书巷众人的喧哗。
“大乾律里,从来没有所谓的功德钱,我还站在这,你们一文钱也别想拿到。”这是少年捕快的回答。
“牛犇,不要欺人太甚,你们或许有些厮杀本事,可我铜书巷也不是泥捏的。”铁匠邢峰提着一双铁骨朵走了出来,身上披挂着铁甲,比铁甲壮汉牛犇的要新很多,也厚实许多。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牛头儿,您新官上任,是该立些规矩,不过,这事总得好好商量不是?”棺材铺老板李长庚挺着将军肚,想要出来做和事佬。
“我铜书巷从来只需交三成功德钱,这是南城所有头人都认可的规矩,你们想坏了规矩吗?”百草堂的杨天冬老药师则气得须发皆张,怒声喝问。
牛犇将众人的回应听在耳中,却没有当回事。
他伸出左手小指挖了挖耳朵,朝身后的皮甲壮汉使了个眼色。
顿时,几个黑布包裹着的物事被扔了到了巷子的路面上,咕噜噜滚出好远。
随着滚动,黑布也散了开来,现出里面的东西。
是几颗六阳魁首。
其中一颗,长着一张马脸,脸上尽是麻子,一双吊梢眼瞪得圆圆的,只是失去了光彩。
“刘麻子?”在场的人认出了六阳魁首的主人,皆是面色大变。
“在老子这里,死人的规矩不是规矩,从现在开始,铜书巷的规矩,老子来定!”牛犇一脸不屑地巡视一圈,还挑衅地朝许六安扬了扬手里的刀。
“好胆!”少年捕快少年心性,哪里容得下牛犇如此行径,高声怒喝,紧了紧手中的刀,就要上前厮杀。
“许捕快且慢,老夫有些话跟这位牛头儿好好说说。”杨天冬赶紧站出来阻止了他。
邢峰直接大步流星走到许姓捕快跟前,将他身形拦住。
“说吧,老子今天有的是时间,倒要看看你这老东西狗嘴里能不能吐出象牙来。”牛犇手里耍着刀花,嗤笑道。
“牛头儿,铜书巷里,有南城品类最全的药店,老夫不才,忝为百草堂掌柜,也是南城最好的药师,南城头人手下,前来百草堂医治,老夫向来只收成本价。”
“此外,邢师傅的铁匠手艺也是兰洛城数得上号的,南城兄弟手里的武器,基本都出自他手,所以南城的头人对他亦是要给三分薄面。”
“李掌柜家的寿材向来是最便宜的,南城头人手下有个三长两短,李掌柜从来不会坐地起价,若是有无人收敛的弟兄,也会施舍一张席子。”
“所以,南城的头人才给我铜书巷面子,定下了三成功德钱的成例,所有人都认可这个规矩,希望牛头儿也给个面子,免得生出乱子。”老药师杨天冬一桩桩一件件掰开来讲,希望牛犇就此收手。
“呸!”牛犇听完,直接一口浓痰唾在铜书巷路面上。
“你个老不死是在咒老子们伤,还是在咒老子们死?”他不屑地扬了扬手中的刀:“老子们吃的是刀子口上的血食,今天有得吃就没想过明天的事!”
“老子要是真伤了,刀子架你脖子上给不给治?老子要刀要剑,敢不给,一刀子了事。哪天死在街头,地为棺天为盖,管它吹的什么风!”
“别他娘叽歪了,老老实实把功德钱交了,老子现在掉头就走,敢不交,先问问老子们的刀!”
牛犇说着一甩手,手中刀便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扎在刘麻子的六阳魁首上。
场面顿时又静了下来。
唯有那个许姓少年捕快挽了个刀花,又向前走了两步,可惜回应他的,是牛犇不屑一顾的嗤笑。
“牛头儿不会以为我铜书巷靠卖些武器伤药棺材就能免去七成功德钱吧?”杨天冬见牛犇如此作态,也不着恼,沉默一会之后,眯着眼睛问道。
“哦?”牛犇略微来了些兴趣。
“老夫不才,出身药谷,虽为弃徒,但对付八九品武者的毒药还是配得出来的。”杨天冬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
此言一出,牛犇脸色大变,望向杨天冬的目光变得很危险。
“牛犇,不要以为只有你是从军中出来的,听说过雷火营吗?”邢峰看出了牛犇的打算,连忙沉声说道。
“雷火营?”牛犇的脸色更差了。
“以前也有人打过在下棺材铺的主意,后来他们尸体还是在下处理的,白糟蹋了好几口棺材。”李长庚也适时站了出来。
牛犇不知道他有什么手段,但从前面的杨天冬跟邢峰情形来看,手段应该也差不了。
一时之间,也生出了几分退意。
就在这时,围观的铜书巷众人像是得到某种信号,就朝着牛犇等人围了过去。
陈安扭头一阵巡视,就在向前围拢的人群里看到了好几个铜书巷的熟人。
而书院角门斜对面的烧饼摊老板孟婆婆,就走在了最前面。
陈安思考了几息,便也跟着人流朝着牛犇围了过去。
这一举动,无疑是压倒牛犇的最后一根稻草。
牛犇面色顿时变得铁青,他拿回插在刘麻子脑袋上的刀,持在手中挥舞得咧咧作响,可是人群并没有因此被吓住,反而围得更紧了。
牛犇见此,脸色变幻了好几轮,终于,态度难得软了下来。
“按照之前的功德钱来是不可能了,你们总得给老子一个合理的数。”
“那就请牛头儿容我等商量商量,七月初一答复你如何,正好也是交功德钱的日子。”李长庚见此,连忙顺坡下驴。
“如此最好!”牛犇见此,也就顺着台阶下了,招呼身后的皮甲士卒就要离开。
围拢上来的人群也知道不能强逼太过,连忙往后推开,给他们让出一条直通巷口的道路。
可惜,在场的人还有一个不满意这样的结果。
“慢着,无故杀人,枭首弃尸,证据确凿,放你们离开置大乾律法于何地?速速束手就擒,随我回衙门!”
只见许姓少年捕快扒开身前的邢峰,提着刀边说边要上前。
牛犇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隐隐怒气勃发。
陈安忍不住扶额。
“哪里来的愣头青?”他忍不住心中吐槽。
如果真让这愣头青继续下去,铜书巷今天恐怕就不是流血那么简单了。
牛犇这伙逃卒的秉性,陈安早就通过这两天的消息知道了大概。
他更知道,作为头领的牛犇,是一个实打实的九品气血武道修者,真的发起性子来,就凭铜书巷里这帮凡民,根本没人能够拦得住。
要知道,气血武道一旦入品,哪怕是最低的九品,手上至少也有两千斤的力气,铜书巷众人拿头去打?
杨天冬等人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生怕这个愣头青的少年捕快又蹦出什么话来激化矛盾,连忙出声劝阻:
“长安,且慢,有什么事我们回头再说!”
许长安?这个少年捕快叫许长安?
魔教教主许长安?
陈安愣了下,不敢置信地望向了少年捕快。
随后一咬牙,挤开了前面的人群,疾步向前。
路过邢峰身边的时候,顺手夺了他的铁骨朵,倒持在手,铁柄重重磕在许姓少年捕快的后脑勺上。
许姓少年捕快应声而倒。
陈安这才抬头,给了牛犇一个笑脸。
“对不住了牛头儿,这孩子脑子有些问题,让您见笑了。”
牛犇的面色这才好了许多。
“哼,你若是再慢一步出来,老子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又朝地上唾了一口,撂下了狠话,才带着一帮子手下,转身向巷口而去。
“真不讲卫生!”陈安嘟囔了一句,望着牛犇离去的背影,眯起了眼睛。
他刚才如果没看错的话,牛犇拿到的那只手,虎口的位置有一个大大的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