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万物谷,九婴幼时生活的地方。”玄龟摸了摸长长的胡须,缓声道,“以你们的时间轴来看,大概是几万年前。”
云散虽然有所预料,但依旧震惊。
最开始听到阿坎说他们没见过人族时,云散就在想他们是不是陷入了什么幻境,九婴与巫族的联系如此密切,不可能没见过人族,但她没想到居然不是幻境,而是记忆。
“至今为止,九婴尚未出过谷,从未接触过人族,但你既然提到了巫族一事,那必然是未来的事了。”玄龟平和地道,“而你们又跨过了上万年的时空来到了这里,显然只是陷入了九婴的记忆之境。”
云散伸出手掌,看了看自己的手,疑惑道:“但据我所知,记忆之境与入梦相似,皆是以灵体游离,既非梦中人,只观梦中事,不可插手不可改变,那我们为何能拥有实体呢?”
玄龟苍老的脸上浮现一抹蔼然的微笑,他的眸光洞如观火:“那名少年,跟天道有关系吧?”
云散眼神狠狠一震。
游不归身上的天道印记,居然被眼前的老人猜到了!
她的眼神给出了答案,玄龟笑了笑,示意她张开手掌,放在地上。
云散压下心里的震惊,照着他的话做。
玄龟看着她:“知道这里为什么叫万物谷吗?”
云散看着温和平静的老人,迷茫地摇了摇头。
玄龟和蔼地看着她,声音宛如天地间的第一缕晚风:
“阿无是天,天生万物。”
玄龟轻轻压住云散的手,教她如何使用这股力量:“你可以创造一切你所想的事物。”
云散感受着手下潮湿的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玄龟,她惊到失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玄龟温和又鼓励地看着她。
云散心口翻涌着激荡的情绪,她下意识地闭上眼。
少女黑发垂地,面容圣洁,她的手中,温柔的金光缓缓从地面上荡漾开来。
“……真美。”玄龟的感叹声慢慢落下,“你和阿无一样,都是心净的‘人’。”
云散颤抖着眼睫,缓缓睁开眼。
碧玉般的湖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目霞锦,如火如海,不远处的小木屋里,阿离蹦跳着落入花丛中,兴奋地尖叫着。
阿坎跟在她身后,好奇地摸了摸这绯红如霞的花朵。
游不归站在木屋门前,隔着一片红色的花海与她遥遥相望。
云散失神地看着这天地。
她想花开,花便盛开。
“这是我没见过的花,也是九婴没见过的花,看得出阿离很喜欢。”玄龟摸了摸胡子,道。
“玄龟爷爷!阿无!”阿离看见了他俩,开心地迈着小短腿捧着花过来,献宝似的递给白衣少女,“好漂亮!阿无阿无,你太厉害了!”
云散接下花束,小家伙弯了弯眼睛,躺在云散怀里,依赖地蹭了蹭她的腿。
玄龟摸了摸她的脑袋道:“阿离,为什么只给阿无,爷爷的呢?”
阿离瞅了瞅云散手中的花,再看了看玄龟空荡荡的手,似乎意识到了这样不太好,于是拍拍屁股起身,又蹦回了花丛中。
云散抱着霞锦,与玄龟对视,心里有一堆的问题想问。
比如天道怎么会存在意识?她又怎么能进到天道的身体里?九婴为什么要带他们看这段回忆?
或者现实一点的,他们要如何从记忆之境出去?门铜师兄是不是也在这片记忆之境的某处?
但不知怎的,满脑子的思绪中,她突然愣愣地冒出一句:
“我不是阿无。”
玄龟缓声笑道:“我知道,你不是阿无。”
云散看着自己的手,思绪纷杂无章。
玄龟望向默默看着他们的游不归,温和道:“但你们和阿无有关,在记忆之境中,你能直接进入阿无的身体,那名少年想必也有天道的气息,所以九婴才会让你们进到这里,我相信,在谷中的日子,一定是它最珍视的记忆。”
云散没有出声,她垂眸看着怀中盛放的霞锦,沉默了许久。
终于,她缓慢又深重地吸了一口气,将线团一般的思绪和复杂难言的情绪全部按下,强迫自己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九婴的记忆之境上。
云散想到先前阿离阿坎争着要和她“出去”的画面,轻声道:“九婴的寿命很长吧?既然阿离阿坎这么大了,为什么他们没有出过谷?”并且后面为什么又出谷了?
但云散知道,后面的事情是未来的事情,眼前的玄龟也不会知道,所以她没有问出声。
但她惊讶地发现,她的问题竟然让玄龟沉默了下来。
几息后,老人的眼中浮现出一抹怆然,苍老的脸上皱纹斑驳:“……因为有灵的上古妖兽,已经剩得不多了。”
“阿无与我们同时诞生于天地初分之时,相伴不知几百万年,但天地曾经经历过一场浩劫,上古妖兽为了帮助阿无保护世间,都牺牲在了那场浩劫之中。”
“存活下来的有灵妖兽们,被阿无护住了魂魄,重新以天地孕育,九婴便是其一。但世间发展过快,在人妖魔三族诞生之后,天地已经不是我们这些妖兽的天下了,九婴再次诞生不过万年,还是人族的孩童心性,不知善恶,放出山谷,不是为祸人间就是受世所害,所以阿无才一直拘着它。”
云散听罢,怔怔然说不出话。
她突然想到了那间石殿中的第一幅壁画。
被火焰灼烧的丹炉中,有两名被献祭的少女和少年,他们被火焰灼烧时,头顶的九婴图腾发着光。
先前他们以为,是巫族人为了向九婴获取力量,选择了献祭无辜的少年少女。
但是。
云散望着花海中互相追逐嬉闹的阿离和阿坎,两名孩童的脸上带着纯真无邪的开心笑容。
如果九婴是她眼前的这两个孩子,真的会向巫族提出那样的条件吗?
毕竟,阿离阿坎被阿无带着长大,阿无亲近人族,她所养育的“孩子”,会做出这种事情吗?
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将游不归捡回了家。
如果那两名少年少女不是被献祭的无辜人,那么是不是还有另一种可能?
云散轻声道:“玄龟前辈,最后一个问题,记忆之境中的人要怎么出去呢?”
玄龟轻叹道:“记忆碎片都是有限的,回忆结束,自然就能出去了。”
云散站起身,谷风吹过,带来霞锦清新的花香,似是知道她心中的不平心绪,以作抚慰。
“谢谢您。”
少女的裙摆随风而起,金色的眼瞳与远处的两个孩童分别对视上,在这仿佛静止的时间中,玄龟沧桑的声音传来:“再见,阿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