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舫有一双很会爱人的眼睛。
他的眼下有弯弯的卧蚕,眼角水红色的肉被生理性的液体浸润着,当他眼神带笑的时候,若有似无的爱意像是被融进了湿润的目光里。
南昭被他用不同的目光注视过很多次。
她还记得在那个雪夜里,他冷淡而又漠然的眼神,空洞的眼眸像是面对着陌生人。
可是现在。
周舫的眉心微拧,眼皮略收,情绪随即从眼波里洋溢出来。
带着点欲扬先抑。
包围着被他注视着的人,令人心神温暖而又荡漾。
难怪有人说爱人的眼睛是第八大洋。
周舫就这样包裹着南昭,在她头顶发出一声悠长的喟叹。
他的身体可比嘴要诚实的多,一直到电梯滴滴声响起,才恋恋不舍地将人放开,只是十指相扣的手指却始终黏在一起。
周舫握着南昭的手,又举到嘴边轻轻一吻。
南昭不明所以,正要出声叫他。
周舫再次深深看了她两眼,然后更紧地将她的十指扣住。
“周太太,跟我回家吧。”
南昭见他眼角一片青紫,嘴角也有暗红色的血迹,。
她撇了撇唇道:“你刚还不是说自己是南先生嘛。”
周舫勾起嘴角,一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于是不可抑制地“嘶”了一声。
他今晚大多数时候脸上都挂着浅笑,可是只有此时此刻才是真正由内而发,眼底漾开星星点点的光芒。
“你是周太太。”
“我是南先生。”
“这并不冲突。”
他一路带着南昭回到自己的房子门口,这套房子是他还在南半球的海边散步的时候,他拜托朋友从当时正要卖房的原房主手上买下来的。
他当时只是跟朋友说,只要在源城公馆附近的房源,却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遇上了南昭家对面这套房出售。
那位房主起初只是把房子挂在网上,并不着急卖掉套现,周舫多出了三分之一的价格才拿下来。
周舫原本是想在另一个别墅区买下与他在国外差不多样式的房子作为婚房。
但是南昭对于搬家似乎很是抵触,他怕夜长梦多,又怕南昭反悔,于是才定下现在的房子。
他回来的这段时间,确实通过教授的推荐,与那家公司签订了短期合同,公司老板是他的师兄,给出的待遇也十分丰厚。
他当时只是想着,离南昭近一点的地方,以后送她上课接她回家也方便。
但是当师兄提出要提供住处时,他也顺水推舟地没有推辞。
他想,自己并没有违反他们的约定,也不会去干扰她处理事情的进度。
他只是被助理带着,来熟悉熟悉公司周围的环境。
如此而已。
这段时间闲暇之余,他都在按照南昭的喜好布置新房。
那是他们以后的家。
他不愿再回原来那套房子,那套房子留给他的回忆全是梦魇。
他已经将自己的所有财产都转到南昭的名下,并将遗嘱的直接受益人写成了南昭的名字。
南昭还没有毕业,所以他会尽量低调。
奶奶得知他的婚讯后大发雷霆,扬言要家族与他断绝亲缘关系,周舫之后无可无不可地挂掉电话。
他并不十分依仗家族,虽然那确实从其中得到了第一桶金,但是这些年在他自己的打理下,他名下的资产早已不受家族掌控。
鱼与熊掌,不可得兼。
他从前混迹名利场,过着随波逐流的日子,只知自己会按照家族的安排,按部就班的度过一生,却不知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如今他依旧不敢确定自己想要的,却真真切切地明白自己不要什么。
不要再过没有南昭的日子。
一天都不行。
那段行尸走肉的日子他连回忆起来都觉疼痛,偶尔午夜梦回竟然在寒冷的冬日里都会全身湿透,像是溺水的人一般连呼吸都变得稀薄。
实验室里有两位平时关系不错的师弟给他打电话,向他征询他关于答辩和毕业典礼的细节。
师弟隔着电话,半天得不到周舫的回复。
“师兄你在听么?”
周舫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然后忽然开口道。
“你怎么知道我结婚了?”
师弟:“……”
我刚刚说的我什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片刻之后,电话那头才如约响起了一阵惊叫——
“靠!”
“师兄你结婚了?!”
“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对方是谁我们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周舫被师弟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神清气爽,当他放下手机时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是笑着的。
此时的周舫也在笑。
房屋大门前的走廊灯光微暖,从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户吹进来徐徐晚风。
晚风不如之前那样寒冷刺骨,反而夹杂了一丝一丝的暖意,带着湿漉漉的滴滴雨水的气息。
周舫抬头,见到窗框里偷偷伸进来一枝淡白色的早樱。
最冷的寒冬已经过去,从此以后,她会是他的第一个春。
南昭抬眼看了周舫一眼。
“你说过会给我时间处理好我的事。”
周舫打开门,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叹息。
“南昭,我的宝宝。”
“我没有对你食言。”
他把南昭密密地贴近自己的怀里,不留一丝一毫的缝隙,然后轻轻地吻上她的耳垂,呼吸也逐渐变得炙热。
“但是你也要理解。”
“一个正常的男人,一位刚刚上任的丈夫。”
“他仅剩的、唯一的、可怜的占有欲吧。”
南昭没有说话,任他的亲吻慢慢加深,在他密不透风的攻势中,逐渐找到了从前的感觉。
算了。
他说一点就一点吧。
*
其实南昭对周舫的身体是有一点生疏的。
两人的婚礼实在匆忙,当时他们又刚刚和好,彼此之间都有点淡淡的陌生之感。
“你看看这家教堂,如果喜欢的话,就定下来。”
周舫从林申那里得到的资料,然后拿给南昭征询她的意见,说完又紧跟着加了一个“请”。
南昭脸上一顿,然后双手接过宣传材料,低头似模似样地研读了会儿。
“好,就、就这家吧。”
她把材料递了回去。
“谢谢。”
当时斯拉夫小哥和赵元元作为伴郎伴娘,也全程跟在他们的左右熟悉流程。
斯拉夫小哥见状,便偷偷在一旁问赵元元“你们东方人都这样礼貌么”。
赵元元内心笑得打滚,面上却一本正经地颔首。
“我们就是这样的礼貌地……falling in love。”
所以当周舫冰凉的手指沿着她的衣摆边缘探入时,南昭当即被冻得背后一颤,然后不由自主地握住了他。
她半睁着眼睛,眼神被吻地有些涣散。
“你不是说今晚不要对你有心思……”
她嘴边的那个疑问的“么”还没说完,就被周舫如狼似虎地吞进了嘴里。
周舫一路缠缠绵绵地往下吻去,在她的肚脐眼的位置留了个记号,抬起头的时候眼眸里水光潋滟。
对视,是人类不带情绪的精神接吻。
周舫在精神的极致舒爽之下,又倾身在南昭的注视里吻到她的唇上。
他并着急于接下来的步骤,仿佛只是简单的嘴对嘴的接吻,就足够他细细品味很久。
“我逗你的。”
他在她的眼神里,眼神也愈发迷离,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任何时候,只要你一看向我,我就会起……”
周舫本身是含蓄的性格,因此就算是想说些什么助兴,临到头却发现说不出口。
于是他换了一种方式,握住南昭的手腕,然后带着她探进自己单薄的布料里。
“……这样的反应。”
他见南昭的脸上难得出现了羞窘,脸色也从淡淡的粉色变成了漂亮的花瓣颜色。
于是他也像是从水里出来,埋进她的脖颈里深深呼吸。
“今晚才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南昭经他提醒,确实想了起来。
婚礼当天晚上,参加婚礼的客人们意犹未尽,还在客栈前面的院子里架了团篝火,起哄着新郎新娘给他们跳舞。
南昭实在不会,周舫便揽着她把她带到一边。
他解释完自己的妻子害羞,便独自走到篝火的一边,然后双目灼灼的看着南昭,独自跳了一曲单人拉丁。
南昭从未见过周舫这样的一面。
他的身姿灵活,又充满了力量,眼神蔓延出无限的爱,动作却若即若离忽远又忽近。
周围人全都尖叫的尖叫,鼓掌的鼓掌,最后结束的时候,周舫在众人的目光里把南昭忽然抱起来,像是两人初见那样旋转着转圈——
晚上回到房间,周舫洗完澡出来,发现南昭已经睡了过去。
于是真正的新婚那天,两人却过了一个礼貌的夜晚。
南昭捂住周舫越来越过分的唇,然后喘了两口气才问他,“你会跳舞的事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起过?”
“很早的时候,学过一段时间。”
周舫从她的心口抬起头来,眼波流转之间竟是春意。
“我还会其他的。”
“要试试吗?”
*
周舫到底怜着南昭这一天过得实在充实,于是只是浅浅要了两次之后,才意犹未尽地放她睡去。
他仔仔细细地描摹了一遍她的睡颜,才重又起身为她清理身体,又把房子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
他不愿南昭再回到原来的房子里,只想让她醒来便看到家里一切都干净亮堂,于是把刚添置的一些家什归置好之后,又来到窗边想把玻璃也擦一遍。
他拉开窗帘,看向对面。
那个他总是看着发呆的方向,一点光亮都没有的漆黑一片。
他站在窗边,兀自站立了片刻,然后唰的一下伸手把窗帘拉了过来,不再让外面的灯光透进来一分。
待收整完毕,周舫才回到卧室。
他的房间,他的床,他的妻子。
周舫的胸腔有热腾腾的气体在沸腾,他强自忍了会儿,才终于脱鞋上了床,然后把无所觉的南昭抱进怀里。
他的力气太大,像是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
南昭咕哝了一声。
他又稍微放松了一下双臂。
周舫就着这个姿势,闭上了双眼,才慢慢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
南昭忽然被一道声音惊醒。
她睁开眼,才发现身边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坐了起来。
她的睡意正浓,语气也软软的。
“怎么了?”
周舫骤然一声低吼,把自己也吼清醒了。
梦里他又是独自一个人待在阴雨连绵的城市里,不管是吃饭睡觉还是在实验室。
他频繁地打开她的头像,可是她再也没有发来一句话,一个字,或是一个标点。
他想只要她说一句话,随便说什么,甚至发个句号也行。
他就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是她没有。
梦境截止在他打开游戏页面发呆的画面,灭顶的窒息感让他倏然睁开眼逃了出来。
他急急喘息两声,惊魂未定之下,才转身发现南昭就躺在他的身边。
到底哪一边才是梦境?
如果现在这一刻才是做梦的话,那么他在这一刻诚心诚意祈祷就让这个梦延续下去。
南昭揉着双眼坐起来,“做噩梦了?”
真切的肌肤接触的实感,让周舫迟疑着把自己的脸贴了贴她。
“嗯,没什么。”
周舫把她拥着,然后又躺了回去,只是手却没有再放开。
两人就这样手牵着手。
“睡吧。”
*
隔天下午,南昭回到自己原来的家。
客厅里安静地没有一点声音。
南昭反手关上门,正在换鞋,忽然听到脚步声。
陆尘约系着围裙,从厨房走了出来。
“回来了?”
他这一声忽然开口,倒是把南昭吓了一跳。
她回头一看,陆尘约脸色苍白,眼下有浓浓的阴影,脸色有不正常的紧绷。
“我给你做了点心。”
两人隔着玄关前的储物柜,就这样对视了会儿,南昭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于是她便撇开视线,走到里面的房间里。
周舫说新房要连开三天火,要她明天开始和他过去住三天。
也不知道他一个假洋鬼子,哪里学来的这么多规矩。
不过南昭到底还是顺了他的意。
她打开衣柜,取下几件外套,又从里面抽出行李箱,把衣服都放进去。
她整理了一会儿,又收拾了一些洗护用品。
东西看起来不多,但是南昭喜欢分门别类,于是也需要花费一些功夫。
不知过了多久,南昭觉得腰背都酸了,于是站起身刚想伸展伸展。
突然,有人从背后环抱住了她。
南昭动作一顿,随即不敢再动。
卧室内一片静谧。
有凉沁沁的水意滴入南昭的衣襟,那水意逐渐弥漫,延伸至她的后背,酥痒一片带着湿湿的凉。
南昭放下手中的衣物。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沉默良久。
“如果我说……”陆尘约的语气低低的,低沉中又带着沙哑。
南昭也屏息听着。
“如果我说,我愿意呢?”
南昭的脑海倏忽一片空白。
她没听懂他的话。
“什么?”
陆尘约并未马上回话。
南昭只能听见他的呼吸比平时更重了一些,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势环抱住她的双臂也更加用力。
“我说,我愿意。”
南昭:“愿意什么?”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陆尘约的回答。
“我愿意做……”
陆尘约的声音带着些破碎感,仿佛只是几个字就击破了他与生俱来所有的壁垒。
“你们的,第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