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顾张了张干涩的嘴唇，只觉得她的眼神就像旋涡。
而他却甘愿落了进去。
他是众人眼中的谦谦君子，所有人都说他名利通达、克己复礼、有君子之风。
他爱护芊芊，是因为她是他的妹妹，这并没有错。
可是南昭。
他望向南昭，她的眼神在黑沉沉的的夜色中灼灼发亮，他竟然看出了一丝不服输的桀骜。
平生第一次，他感觉自己一直隐藏的很好的阴暗面无所遁形。
这让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人重重捏了一把。
“我没有……”
他说了几个字就停下来。
没有什么？
没有在南昭的生活不堪重负的时候，再重重踩上一脚么？
南昭不愿再和他牵扯，转身就继续往前走。
走了一段距离后，她又转了回去。
“你别跟来。”
沈顾不说话，只是与她隔了一段距离，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
她走他就走，她停他就停。
南昭有点毛躁了。
又一次停下来后，她板着脸朝着后面的人挥了挥拳。
“你再过来一步，我就揍你信不信。”
沈顾踟蹰着，终于不再挑战南昭的耐心，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
“我送你回家。”
南昭 ：“谁要你送了？我自己会打车。”
“你是女孩子，晚上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南昭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这让她想起了那个郊外的夜晚。
“你们为什么总是做这样吃了吐，吐了吃的事，难道你们不嫌恶心么？”
沈顾怔怔地看着她，脸色有些惨然。
他的表情有点狼狈，眼睛直直望向南昭，像是在控诉着她讲话太过粗糙，让他这会儿本就不多的自尊心再次受了伤。
但是他终究是没再踏出一步。
他站在路灯下面，路灯的光线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一直注视着南昭的背影，良久才听到身边有些响动，抬眼望去，是沈回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
“我们高高在上的沈氏集团大公子，竟然被一个外面来的野丫头训得跟条狗一样。”
他沉着脸看着沈回，“闭上你的嘴。”
沈回的一边脸此刻已经肿了起来，让他整张脸笑起来 跟个小丑一样。
沈顾觉得隔得这么近看对他来说是一种残忍。
“怎么了？我亲爱的大哥。”
“你也被野丫头那张脸给蛊惑住了？”
沈回阴阳怪气道：“可惜啊，人家跟咱们身上可是流着同样的血。”
“闭嘴！”沈顾低吼了一声。
沈顾对弟妹从来都是宽容亲厚的，从来没有严词厉色过。
即使他们闯下再大的祸。
他也只是冷着脸给他们洗内裤。
沈回见他大哥的脸色铁青，衬着这夜晚周围幽幽的环境，倒真是有点害怕了。
“回去收拾收拾，去南边历练历练吧。”
沈回说完便不再看他，转身往主楼走去。
而这话对沈回来水却犹如当头棒喝，他声嘶力竭的追了上去。
“哥！哥！你听我说，是我刚才冒犯到你们了！”
“我知道你要调我去那边那个厂！”
“南边那个厂什么都没有，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我不要去种草啊啊啊！”
*
主楼到外大门的距离比南昭想象的要长。
她只来了两次，每次都是坐车。
所以她只知道路程不短，却没想到已经走了十分钟了还没走到头。
她边走边四处张望着，看有没有什么自行车电瓶车之类的，却在前面十字路口见到了两个不速之客。
祈月的目光四处游走，始终不敢直视南昭，但还是先走了过来。
“昭昭小姐，对不起。”
南昭停住脚步。
她明白祈月是为何而来，她想如果是站在她的角度，她也别无选择无可奈何。
但她不能总是站在别人的角度。
于是她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然后抬眉望向祈月身后之人。
沈芊芊表情有点别扭，被南昭又多看了两眼，才走上前来。
“喂。”
沈芊芊的语气有种无措感，这让她看起来有些局促。
“你不回家了？”
南昭表情一怔，不知道她是为什么，每次与自己见面，她总是说起“回家”。
这个家就这么重要么？
她摇了摇头，“不回了。”
沈芊芊语速变快：“那你，你自己一个人，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怎么办呢？”
南昭：“没关系，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但是刚刚爸爸，大哥他们，他们已经……”
沈芊芊想说的是，爸爸还有大哥的态度已经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
这个变化对于今天之前的沈芊芊来说，无异于给她本就没有安全感的内心雪上加霜，但是今晚过后，她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已经开始欣赏你了。”
南昭的语气平淡如水，“他们的欣赏，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想了想，又对沈芊芊道。
“我自己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她没在跟她们多说，毕竟她可是要赶路的。
却在越过沈芊芊时，被沈芊芊往手里塞了件东西，是一件金属制品，摸起来还带着她的体温。
南昭张开掌心，是妈妈的项链。
沈芊芊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呐，既然是你的，那我就物归原主了。”
说完她就逃也似的跑开了。
祈月在追上去之前对南昭想说些什么，但是嘴张了又合始终没有声音。
南昭把项链紧紧在手心，又朝她点头。
“快去追她吧。”
跟这两人分开之后，南昭便一步也不停地往外大门门走去。
南昭走在路上，忽然便闻见了一缕桂花香气。
她抬头一看，路边是一簇一簇细碎的的金黄色花树丛，袅袅的香气袭进她的鼻尖，将她整个人包裹进香气里。
她顿觉身心轻松了下来。
原来是桂花开了啊。
*
南昭终于走到了外大门处。
雕花铁门在她的身后缓缓拉上。
她打开手机看网约车到哪里了，却发现司机在中途已经取消了订单。
“南昭。”
南昭抬头一看，路边的那辆车她还有些印象，车边站着的竟然是……
是……
不好意思，她一时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了。
徐放见南昭陷入了沉思，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于是颇有些挫败地开口问她。
“我是徐放，你曾经上过我的天体物理学课，我们还住在同一个小区，你不记得了？”
南昭终于记起了他的名字。
“不好意思啊徐老师，我最近记性有点差。”
实在是她最近见过的男人太多了。
男人嘛，再帅也就那么回事。
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而且从她最近和几个帅哥相处来看，所谓帅哥也不是什么长了三头六臂的奇妙物种，他们也会犯错也会打呼噜，有的还蠢的让人发笑。
对了，其中有一个还看着铁骨铮铮实际上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让我们热烈祝贺我们亲爱的南昭女士，从今天开始正式对帅哥祛魅了！
徐放看出南昭的敷衍，心下有些微的不适，他压下纷杂的情绪再次开口。
“是我弟叫我来参加沈回的派对，没想到遇到了你。”
南昭：“那你弟弟呢？”
徐放顿了顿，“他先回去了。”
“哦。”
徐放有点被南昭“哦”到了。
他打开车门，“上车，我们一起回家。”
南昭本能不想上去，不知为什么，自上回坐了他的车后，她对徐放有着本能的排斥。
她虽然把他人给忘了，但是身体记忆还在。
她想着随便找个什么理由都好，就是走着回去都比坐他的车强。
理由开车过来了。
陈维森开着车本停在街道的另一边，等了会儿才又开到了徐放的车前面。
徐放的视线移到那辆车的车身，车身很高，是一辆改装过的黑色大G。
他暗自撇了撇嘴。
不过动作虽然嫌弃，身体还是很诚实的，他的眼神又落到车的轮胎上查找改装的痕迹。
谁知就被大G的车前灯闪个正着。
他面含怒气，抬起头见那车窗缓缓落下，陈维森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冷峻。
“不好意思，手不小心按到了车灯。”
徐放皮笑肉不笑，“没事。”
陈维森心道。
我等了这么久的人，岂是你说带走就能带走的。
他想着得赶紧把南昭带离这是非之地，结果还没开口，就见南昭主动跑了过来打开车门，然后自动自发地往他车上爬。
对，确实是用爬的。
南昭身高在女生之间已不算矮，但是这辆车车的车身实在是高，所以她是双手并用爬上车的。
她上了车之后就对着窗外的徐放笑了笑。
“教授，您先回去吧，我还要玩儿呢。”
*
陈维森手扶着方向盘，发动了引擎。
“陈大哥，我上次叫网约车，叫到了一辆大货车。”
陈维森：“嗯？”
“也是这样爬上来的。”她张开双手给他描述。
陈维森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把方向盘轻轻一带，车子便从前方的转弯处调了头，他侧目看了眼南昭，问道：“今天累了？”
南昭结结实实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手脚道，“像是打了场硬仗一样。”
“给我看看，手受伤了？”
南昭转动了下手腕，把手递过去给他，“也没什么大事儿，这会儿都不怎么疼了。”
“以后千万不能做这样危险的事了，知道了么？”
南昭乖乖点头。
她心道，怎么明明是差不多的话，换了个人说，给她的感觉就大不一样了。
如果是徐放，她这会儿肯定是要翻白眼的。
她正要抽回手腕，却被陈维森拉住，他低下头，在她的手腕上轻轻吹了吹。
“吹一吹，痛痛飞。”
南昭心猛地一跳。
但是她看陈维森的面色不改，吹完就放开她继续手扶方向盘，一本正经地目视道路前方。
她就只抚了抚心口。
南昭：“陈大哥，今晚我和他们闹翻了。”
陈维森点了点头。
南昭以为他会一如既往得夸自己做的好。
他总是这样温柔地夸她的。
夸的多了，她就习惯性的干了什么事儿，就要找陈维森讨表扬。
于是她侧目看向陈维森。
陈维森被她这小狗儿一样的眼神望着，没忍住又笑了出来，但是他始终目不斜视地开着车。
“我还把那个傻缺狠狠揍了一顿。”
“他被我揍得满地找牙。”
一想起沈回，南昭的拳头就又有点痒。
她复盘今晚的行为，觉得自己当时只顾着装逼了，没有趁着那会儿场子乱多揍他几下。
于是就像是小孩子考完试回家对妈妈虚报高分数一样，她稍稍动用了一下修辞手法。
陈维森笑出了声。
南昭发现陈维森的笑声比上次还要清朗一些。
具体的感觉她说不出来。
就是没那么夹了好像。
“对了陈大哥，我刚刚看了下妈妈给我留下的资产，我刚刚想把那些位置偏僻的资产卖了。”
陈维森虽然没有跟这儿南昭进去书房，但是也大概了解了里面发生的对话。
他觉得南昭变了，又像是什么都没变过。
诸相由心生。
变的是他自己。
陈维森对那份遗嘱也有所耳闻，不过当时具体经办人不是他，他只是听说那份遗产被分之后，剩下的那些房子都是些年久失修没什么价值的老房子，或是占地面积大却位于偏僻区县连本地人都很少知道具体地址的旧厂房。
都不值什么价钱，早就该卖了。
其实南昭不说，陈维森也会为她筹划的。
只是她先提了出来，他自然要先听听她的打算。
“可以，你想做什么？”
“我想把现在我住的这套房子买下来。”
南昭从小到大搬家搬得怕了，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搬家，现在这套房子她已经住出了感情，实在不愿再去其他的地方。
她主要是怕沈家人把她赶出去。
“你想要这套房子？”
陈维森想说，自从上次他接南昭来了老宅，回去之后他就暗中已经将那套房子买了下来。
他想，别说是一套房子。
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他现在也会去摘下来给她。
但是他突然望向了南昭，南昭的双眸闪耀着他从未在她身上见到的星光。
他突然就不想把剩下的话说出来了。
他好像忽然懂得了她此刻的想法。
他想。
是他的还是她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
南昭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她心情好。
连看周一都是慈眉善目的。
她踩着快乐的步伐进了教室，赵元元还是在她们的老位置笑嘻嘻地对她招手。
她也扬起个大大的笑脸。
她走了进去，跟坐在靠门处张岳也打了招呼，刚打完招呼往阶梯上走，就听后面有人叫她的名字。
“麻烦帮我找一下南昭。”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整间教室却因为他的到来变得安静。
张岳久闻陆尘约大名，却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和学校的这位风云人物说话，“学长！”
“学长你找南昭啊？”
“南昭就在这儿呢。”
他对着后面喊了一声，“南昭，快来。”
南昭故意不出声。
于是教室里的学生们都发现了，他们丰神俊朗的陆学长的眼神茫然着，在人群里来回扫视着人。
他找了又找。
但是没找到。
他们心里开始犯嘀咕了，合着这位大帅哥还眼瘸啊？
赵元元笑够了，才终于大发慈悲地向陆尘约挥手。
“学长，这儿呢，南昭在这儿。”
南昭也笑眯眯地等着被发现。
陆尘约的视线终于锁定在南昭的身上。
“出来，我找你有事。”
南昭：“？”
但是这会儿大家都看着她，她又又又又又一次成为了人群中的焦点。
于是她只能不情不愿地起身往教室外面走。
陆尘约的长相其实挺合她的胃口。
但是她真想赐他一杯毒酒毒哑了他。
她离开教室，跟着陆尘约来到了教室外面的消防通道。
楼道的光线昏暗不明，只有昏暗的壁灯贴在墙上。
“我等你两天了。”
陆尘约逆着光看向南昭。
“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南昭：“？”
陆尘约的眉头蹙着，眉宇间的线条紧紧拧着，眼眸中的光忽明忽暗。
“我决定接受你的提议。”
“但是只接受一半。”
“和他分手，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