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修铭视眼再次清晰时,面前是一片竹林,月光皎皎,洒落在翠叶上,竹叶随风轻响,静谧而优雅。
前方湖面池水清澈,光随波转,岸边石台上,白衣青年微敛眼睑,表情恬淡,眼尾带着清浅笑意,凝神专注于吹笛,缱然自得。
两者相得益彰,宛如一卷在现实中铺染开的水墨画,可惜,品画的主人公不赏脸,楚修铭脸色阴沉,心底怒火不断积压。
咔嚓——
听见脚步声,白衣青年放下笛子,‘君逸临’抬眸,宛然一笑,伸手:“师弟。”
楚修铭脸彻底冷下来了,化身人形制冷器,边嗖地一剑劈向‘君逸临’,边尖刻地冷然反讽道:“你当我是眼瞎还是傻子,自己眼瞎脑瘫就别以为其他人也是这样,哪来的自信觉得你那荒诞派的演技能骗人?!”
“别侮辱被你出演的人了!”
‘君逸临’惊愕的身影慢慢淡去,与此同时,楚修铭发觉,他脑中关于‘自己在幻镜中’的认知也在一点点淡化,估计过会就会忘记这件事。
但那又如何呢?
楚修铭不是很关心。
“我认的是师兄的灵魂,不是任何外在的事物。”他低声自语道。
直到画面翻转,血色天空下,君逸临模样的头颅砸到他面前时,自信消失无踪,楚修铭整个人懵了,脑袋炸然空白一片。
……
……
高台处。
无数屏幕整齐排列在空中,显示着各个弟子们在幻境里的遭遇。
楚修铭作为重点关注对象之一,所经历的场景每个长老都看见了,见他简单破开第一层幻境,长老们是又欢喜又忧虑。
“修铭看来还是能接受现实的,这么快就认出人是假的了。”
“我倒不这么认为,难道不是感情太深才一眼认出?”
“接着看下去就是。”
然后他们就看到抱着头的楚修铭失魂一样愣愣的发呆,寂静的悲伤笼罩全身,像是与世界的联系陡然断掉,自此是无处着落的飘荡的芦苇,活着就是为了死。
再然后,就是失控,或许不该这么说,因为楚修铭从表情到动作都很冷静,冷静地屠杀所见到的一切生命。
长老们表情麻瓜了。
“幻境这是因为只认灵魂,所以来开头杀……等等,这就开杀,那就一条普通的狗啊……”有长老捂头道,“这孩子太偏执了。”
“……往好处想,至少修铭对于同门师兄弟们只是打晕,而不是直接杀了。”
“「你们很好,但我有时因此恨你们,因为你们让我无法理所当然的当这个世界的看客」,这难道就是什么好话吗?”有长老捂脸道。
而幻境里,浑身浴血的楚修铭杀着杀着,发现了不对,假半身的袭脸式死亡确实把他脑子震飞了,但也仅仅如此罢了,他脑子很快又回来了。
实际上,这个幻境对他的冲击还没有上次他和半身的比赛大,毕竟归根结底幻境是假的,‘君逸临’是假的,再没有人能比楚修铭更轻易分出两者间的区别。
也因此,楚修铭想起他是在幻境里了。
楚修铭动作停顿片刻,决定继续杀,并且杀得更疯了,在认识到是幻境后,他连玄天宗众人一起嘎。
他半身可确实面临生命危险,他心中的郁气也积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借机发泄出来那就亏大了。
放飞自我,从我做起。
楚修铭:“桀桀桀桀桀……”
外面的长老看得一阵心惊肉跳。
“赶紧换!再杀下去不用等以后了,他现在就得走火入魔!”濮煦灼大惊失色的叫道。
“别饿死鬼催胎,在换了!”长老手忙脚乱的操作炼心阶给楚修铭换了个场景。
“先别提逸临!”
“知道了。”
楚修铭的系统上浅淡光晕流转。
于是,这次楚修铭从床上惊醒过来,他恍然打量着环境:“……我做噩梦了……那是谁……”他觉得他忘了什么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以至于他突然觉得他的人生残缺了。
那缺口令人无法忽视的难受。
狭窄的房间,散发着淡淡的霉味,洗得发白的深蓝色被子,这是他的房间,自从他修为一夜之间跌落到炼气初期,并且始终升不上去后,这里就是他的‘新’房间。
楚修铭按照以往的习惯起床收拾自己,神思恍然,动作机械,全依着身体本能行动。
他先去了自己简单搭出的坑灶边,准备先为母亲煎药,药草是他自己去后山采的,他的父亲视他为耻辱,恨不得他们母子俩早早死掉,不可能为他母亲准备药。
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病痛使她形销骨立,难掩忧愁,但见到自己的孩子时,她总会努力笑起来。
楚修铭看着她,心里却说不出的陌生与奇怪,她很好,但楚修铭总觉得他的母亲该是冷漠的、理智的、强势的,哪怕对着他这个儿子,也该是精确衡量他的存在的利与弊。
不该这么温柔、这么柔软。
但楚修铭没有说出来,因为这会伤了她的心,她是一位好母亲,楚修铭却在渴望自己心里模糊描绘出的那个并不好的母亲——准确来说,是在渴望那个母亲带来的某样事物。
他不记得了,但他本能渴望。
“修铭,我的孩子,你怎么了?你看上去很伤心。”洛欣雨伸手,轻轻揉了揉楚修铭的头发,柔声细语,“愿意和娘亲说一说吗?”
楚修铭点头又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洛欣雨没有催促,她目光温柔而包容。
“我不知道……”楚修铭迟疑地说,他目光茫然而空洞,“我觉得我缺失了很重要的东西,我的人生不完整了……但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
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但楚修铭却像是对此毫无察觉,他只是怔怔的重复。
……
“影响太深了,出乎意料啊。”
都没有了记忆,竟然在睁眼的第一时间就本能寻找。
“这个样子,根本没法剔除逸临的影响,不过,不存在的人,没了逸临,对于修铭而言恐怕不亚于最可怕的幻境……”
“桑师弟,你怎么了?”
桑霖东正死死盯住洛欣雨,一寸寸地描摹她的眉眼脸型,手止不住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