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笼罩着番坊的琉璃瓦,林婉指尖抚过蓝宝石怀表的蛛网裂痕。
那七道月光碎片如同利刃,将暗红漆盒里的紫麟花银章割成片片残影。
";阿芜,让漕帮十二卫换上夜行衣。";她将半块令牌抛向暗处,鎏金珊瑚在地面投下狰狞阴影,";马会长既想用波斯人的弯刀砍断我的商路,我们便用浪里白条的鱼叉教他说话。";
更漏指向子时三刻,商会后巷突然传来陶罐碎裂声。
林婉正在核对蒸汽船的龙骨图纸,忽听得檐角铜铃发出不寻常的震颤。
她将浸透药油的帕子系在腕间,推开阁楼暗窗时,正看见三个黑影翻上杰克租住的波斯风格露台。
";姑娘料事如神!";侍女春棠捧着青瓷烛台疾步而来,火光映亮林婉半边清冷面容,";马会长果然派了私兵,十二卫已经...";
话音未落,远处骤然爆出金属相击的锐响。
林婉抓起案上算盘凌空一抖,檀木珠子如流星般穿透窗纸,击落屋檐伺机而动的弓弩手。
海风裹挟着血腥味卷入室内,将漕帮令牌上的暗纹染成赤色。
";告诉老周,把备用的蒸汽机零件全部浸在桐油里。";她撕开襦裙下摆缠紧手腕,凤眸扫过城隍庙方向,";等睚眦兽首转至正东,就点燃西市仓库的引线。";
暗巷中的厮杀已趋白热。
马会长豢养的波斯武士挥舞月牙弯刀,刀刃淬着幽蓝毒光。
漕帮少年们背靠青砖墙,鱼叉在月光下织成银网,生生挡住七次冲锋。
领头的黑衣少年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膛狰狞的船锚刺青——这是林婉亲自调教的死士才有的标记。
";轰!";
城隍庙飞檐突然爆出火光,琉璃睚眦在烈焰中缓缓转向。
林婉站在商会顶楼的露台,看着番坊街道突然涌出数百举着火把的脚夫。
这些平日里搬运丝绸茶叶的汉子,此刻竟将运货的独轮车垒成屏障。
";马会长好大手笔。";她对着黑暗中的某处轻笑,指尖银针折射着灯塔光束,";连暹罗来的象奴都舍得放出来,可惜...";话音未落,十二道水柱突然从地下喷涌而出,混着桐油的污水将象奴冲得人仰马翻。
混乱中有人欲趁乱劫持杰克,却被突然启动的蒸汽机喷出的白雾灼伤眼睛。
林婉踩着满地月光走来时,波斯商人正捧着裂开的怀表发抖,表盘裂纹恰好指向她发间的东珠步摇。
";合作愉快。";她将染血的紫麟花银章按在契约末尾,远处海面突然传来蒸汽船悠长的汽笛。
马会长从藏身的货箱里爬出,却见林婉的裙角扫过满地狼藉,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
海雾渐浓时,港口灯塔的光束突然暗了一瞬。
林婉抚摸着袖中半块漕帮令牌,耳畔传来熟悉的马蹄踏碎贝壳的声响。
那声音自十里长街传来,惊起栖息在商会旗杆上的夜枭,扑棱棱飞向泛起鱼肚白的天际。
晨雾未散的青石板上,马蹄踏碎贝壳的声响惊醒了沉睡的码头。
楚皓玄色披风扫过堆满桐油桶的货栈,袖口金线绣的蟠龙纹沾着湿润的海盐。
当他撞开鎏金铜钉的商会大门时,檐角悬挂的青铜算盘正滴落第三颗露珠。
林婉背对着晨曦整理契约,耳垂上的东珠坠子晃出一道银线。
她指尖还沾着昨夜的火药灰,发间紫麟花银簪斜斜插着,露出半截被蒸汽灼焦的丝绦。
楚皓的呼吸声在她身后三寸处凝滞,檀木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王爷来得巧。";她将染血的漕帮令牌塞进袖袋,转身时襦裙扫落案几上散落的檀木算珠,";正好见证我与杰克先生......";
话音被揉碎在带着海腥气的怀抱里。
楚皓的护心镜硌得她肩胛生疼,金丝软甲下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颤。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掌扣住她后颈,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昨夜被弓弩擦伤的血痕。
";寅时三刻城防营换岗,我在海滩等到潮水漫过第七块礁石。";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下颌青茬擦过她额角的火药灼痕,";看到西市仓库的火光时,本王折断了三根马鞭。";
林婉的指尖陷进他腰间的蟠龙玉带,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沉水香混着铁锈味。
当男人的唇擦过她发间烧焦的丝绦,她忽然发现楚皓玄色披风内侧沾着贝壳碎片——那是十里外白沙滩特有的彩贝。
商会外的喧嚣适时漫进来。
十二名漕帮少年抬着暹罗象奴的尸首经过雕花木窗,晨光将鱼叉投在茜纱窗上的影子拉得老长。
杰克捧着修复好的鎏金怀表进来时,正看见林婉指尖缠绕着楚皓披风上的金线流苏,王爷的佩剑却挑开了她藏在袖中的蒸汽船图纸。
";林会长,这是你要的三十艘货船契约。";波斯商人琥珀色的瞳孔映着朝阳,指腹按在怀表裂纹处新嵌的东珠上,";以月亮与潮汐的名义。";
紫檀木案几上,鎏金墨水笔在羊皮纸上游走如蛇。
林婉执笔时腕间露出半截染血的纱布,楚皓的掌心始终虚扶在她腰后三寸。
当朱砂印鉴落在";远洋贸易";四个篆字上,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动——十二家商会会长的轿辇正停在鎏金匾额下,马会长青灰的脸色透过湘妃竹帘渗进来。
";林会长好手段。";丝绸行会的周娘子绞着帕子冷笑,发间金步摇却颤得厉害,";只是这海上的风浪,可比不得运河里的涟漪。";
林婉指尖轻叩案几,十二盏琉璃灯应声而亮。
光影交错间,蒸汽船模型在鎏金沙盘上缓缓启航,铁铸的船首劈开象征各州府的彩绸。";三日后丑时潮汛最高,我的船队会载着苏绣和龙泉瓷出港。";她忽然将楚皓的蟠龙玉佩压在沙盘上的南洋群岛,";诸位若是想观礼,记得带上避雷针——最近雷火司新制的霹雳弹,最见不得腌臜东西。";
楚皓的闷笑声震得她后背发麻。
当最后一位会长拂袖而去,晨曦终于漫过商会大门上的青铜饕餮。
林婉倚在描金屏风前数契约,忽觉鬓边一暖——楚皓正将烧焦的丝绦换成崭新的金丝璎珞,指腹残留着海滩细沙的粗糙。
";王爷可知昨夜西市仓库烧毁的货箱里,";她转身时发梢扫过男人喉结,";有您去年存在妾身这儿的二十箱暹罗贡米?";
楚皓扣住她手腕按在屏风上,鼻尖相距不过半寸:";本王更想知道,夫人何时在蒸汽机房藏了二百斤霹雳弹。";他的气息扫过她睫毛上的金粉,却在望见她颈侧血痕时骤然松了力道,";罢了,明日让府里再送三百斤精铁来。";
正午的日头爬上漕帮旗帜时,十二艘蒸汽船正在装货。
赤膊的脚夫们哼着号子搬运青花瓷,没人注意码头茶馆二楼的竹帘后,戴着斗笠的男人正在摩挲弯刀上的波斯纹章。
潮水漫过第六块礁石时,海关衙门的朱漆大印终于落在通关文牒上,惊飞了栖息在了望塔的海东青。
林婉站在鎏金匾额下看着楚皓策马离去,发间璎珞缠着男人临走时塞给她的半块虎符。
当海风卷起契约残页,她忽然嗅到咸腥中混着淡淡的硝石味——那是三百里外盐场特有的气息。
暮色降临时,最后一箱货物入舱激起浪花。
林婉抚摸着蒸汽机滚烫的铜管,没看见货栈阴影里闪过半片绣着暹罗咒文的衣角。
潮声吞没了远去的马蹄,却掩不住茶楼瓦当上凝结的新鲜血珠,正缓缓渗入藏着象牙账本的青砖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