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情,曲曼瑜仿佛失去了灵魂般,只剩下一具生硬的躯体,死死的守在陈康身侧。
救护车将陈康和她一起带到了医院,然后陈康就被推进了抢救室,她披着陈康的外套呆愣的站在门外。有很多人的声音在她的耳边盘旋,但曲曼瑜给不了他们任何回应,她轻开双唇,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曲曼瑜身边站了越来越多的人,可她面前的那扇门,却始终没有打开。
恍然间,她看见有一位衣着亮丽的妇人向她快步走来,似乎有些眼熟,眉眼处还有几分陈康的影子。
妇人在她面前站定,然后高高的扬起手,紧接着重重的落在了她的脸上。
曲曼瑜被孙蓉卉用尽全力的一巴掌扇倒在地,她的双手撑在地上,脸上迅速浮起一片红肿,可想而知孙蓉卉用了多大的力气,尽管如此,曲曼瑜的眼睛却没有一瞬离开过抢救室的房门,她甚至没有任何反应,好像被打的人不是她一样。
孙蓉卉再度扬起手,却被一旁的孙程昱给拦住了,“好了姑姑,别打了,我知道你很生气,但你看看她这副样子,你还忍心下手吗?”
样子…她什么样子?
曲曼瑜不清楚,她只知道陈康还没有脱离危险,所以她要一直等着,一直等到他醒过来为止。
恍惚间好像有人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她的身子完全不由自己控制,被人强拉着带到了座椅上。她就安静的坐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盯着手术室,不知道盯了多久,眼睛都有些发酸了。
曲光辉和文亚丽深夜接到警察的电话驱车赶来时,就看见女儿衣衫不整的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脸上一道鲜红的掌印,半张脸都肿了起来,露出来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小的伤痕,眼神空洞无光,但却死死盯着一个方向,像尊没有灵魂的木偶,破败残缺,无论旁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有第二个表情第二个动作。
文亚丽一见到女儿,眼泪便落了下来,她坐到曲曼瑜身边,颤声道,“曼瑜,这是怎么了,谁把你弄成这副模样的,你跟妈说说话好不好,别吓我,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文亚丽不知事情原委,只听警察说曲曼瑜遭遇了抢劫,受了伤,被送到Z市人民医院救治,他们连睡衣都没换就开车赶过来,好在赶到医院后看到女儿除了反应有些迟钝和受了惊吓外,其他地方都安然无恙。
曲曼瑜没有任何回应,但一旁的孙蓉卉听了文亚丽的话,却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欺负?你的女儿明明好端端的坐在这里,现在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的,是我的儿子,他本来有大好的人生,但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毁在你女儿身上,现在,连命都快保不住了…。”
孙蓉卉用手捂住眼眶,无声的哭泣着,她已经失去了往日的优雅从容,此时的她,只是一个心系儿子的母亲罢了。
没过多久,孙蓉卉平复了自己的呼吸,恢复了冷静,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从今往后,我不希望陈康再和她有任何的牵扯,希望你们能管好自己的女儿,不要再来纠缠他。”
孙蓉卉的声声质问砸在文亚丽头上,让她反应不过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文亚丽看向曲光辉。
曲光辉虽然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听完孙蓉卉几句话,也能猜出来些,他叹了口气,对文亚丽说道,“先带曼瑜离开吧,这里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
文亚丽点点头,拉起曲曼瑜便想离开。
随着文亚丽的动作,原本安静坐在椅子上的曲曼瑜却突然挣扎起来,像个疯子般哭喊着,“我不走!我要看着他醒过来,谁都不能让我离开他!”
她胡乱的挥着手,拒绝着任何人的靠近。
“还不快拉走她,还嫌不够乱吗。”曲光辉沉声道。
文亚丽愣怔一瞬,还是本能的听从了曲光辉的安排,手上用了些力气,想带走曲曼瑜。
曲曼瑜用力挣开文亚丽钳制住她的手,双手环抱自己缩到角落里,嘴里喃喃道,“不要碰我…走开…别碰我…”
文亚丽还想再上前,却被一双手拦在身前制止。
“阿姨,她现在精神状况不太好,让我试试好吗?”说话的是许晓萤,她接到许晓光的电话后放下所有工作赶了过来,刚到医院,便看见这样一幅场景。
文亚丽迟疑着,显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
“阿姨,再逼她的话,她的情绪会崩溃的。”许晓萤又说道。
文亚丽看了眼曲曼瑜,发现确实如她所说,曲曼瑜现在的情况极为差劲,便点了点头,让开了曲曼瑜面前的位置。
许晓萤慢慢的靠近曲曼瑜,柔声道,“曼瑜,陈康没事的,他很快就会醒,大家都在这里陪着他不会有事的。我先带你去处理一下伤口好吗?你知道的,如果他看到你受伤的话,他会很难过的,你也不希望看到他难过的对吗?”
许晓萤短短几句话就让曲曼瑜死寂的眼神中闪烁出了几分光亮。
许晓萤伸出手,她极为有耐心,一直等到曲曼瑜自己冷静下来,慢慢的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她的掌心。许晓萤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稍微用了些力气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见曲曼瑜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
许晓萤带着她处理好伤口后,见她身上满是脏污,原想帮她换一件衣服,但曲曼瑜紧紧攥着那件沾了血的男士外套不肯松手,许晓萤无法,只能替她将衣服拉上拉链,收拾好之后,把她重新带回了抢救室前。
曲曼瑜回来后没过多久,医生就出来宣布了陈康暂时脱离危险的消息,但情况仍然不容乐观,那一刀刺破了他的脾脏,导致大量出血,好在送医及时保住了命,现在已经转入重症监护室,帮助陈康进行后续的恢复。
孙蓉卉向医生道谢以后,身体忽然脱力向地上倒去,一旁的孙程昱急忙将她扶到旁边的座椅上。
“姑姑,哥会没事的,放心吧。”孙程昱安慰道。
孙蓉卉含泪点了点头。
确定陈康脱离危险后,病房外的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孙程昱将孙蓉卉劝回住处后,和许晓光一起离开了。
魏茜和高朔赶不过来,打了无数通电话确认陈康的安危。
曲光辉见带不走女儿,便和文亚丽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家酒店。
曲曼瑜不肯离开,许晓萤主动要求留下来陪着她。
这一夜注定无眠,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陈康平安醒来。
第一天,陈康没有醒…
第二天,陈康依然没有醒…
第三天,陈康仍旧在病房里静静的躺着…
曲曼瑜在陈康的病房门外守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不曾合眼,脸色呈现出一种灰白死气,身躯摇摇欲坠,像是下一秒就要昏倒,但她用着这样一副模样硬生生的撑了三天,期间文亚丽含着泪来过,许晓萤来劝过,孙程昱和高朔想将曲曼瑜强行拉走,也没有成功,到最后,甚至连孙蓉卉都看不下去了,冷着脸让她回去,但她依旧不为所动,甚至没有一个人能让曲曼瑜有半分的情绪变化,她就那么静静地守在那里。
为了保证曲曼瑜的生命安全,他们只能找来医生,就在陈康的病房门前为她挂上营养液,好在只有当他们试图带离曲曼瑜时,她才会激烈的反抗,除此之外,曲曼瑜不会有抗拒的意图。
陈康在病房里躺了多久,曲曼瑜就在门外坐了多久。
“谢谢你啊,赵医生。”孙程昱看着医生将曲曼瑜的输空的营养液换下来后,向他道了声谢。
赵医生摆摆手,“这是我应该做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长久的办法,你们家属还是要多想想办法劝劝她。”
孙程昱看向曲曼瑜,与三天前的刚被送来医院的样子别无二致。
这三天里,每个人都来尝试过一遍,但都没能做到,因为唯一能牵动她心绪的人此刻还躺在病房里昏迷不醒。
孙程昱将医生送走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了曲曼瑜身旁。
“你要一直这副模样直到陈康醒来吗?”孙程昱低声说道。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孙程昱垂下头,双手交握抵在前额上。
“我知道你是因为自责,才会用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如果你是想通过折磨自己让心里好受一些,我想没这个必要,陈康不会因为这个就恢复的快一些,反而如果让他知道了,他心里会比现在的你更加难受。”
孙程昱说完,余光里看见曲曼瑜的双手突然收紧,心知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孙程昱说完想说的话,便起身想离开,他和孙蓉卉一样,虽然明知陈康受伤怪不得曲曼瑜,但是心里又忍不住对她有几分怨气。
“程昱。”曲曼瑜忽然出声,叫住了正欲离开的孙程昱。
因为长时间未开口的缘故,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你能告诉我,陈康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救了我吗,是巧合,还是…”
还是这两个月以来,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身边。
曲曼瑜将后半句咽下没说。
但孙程昱显然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言,他重新坐回曲曼瑜身边,直直的看向她,“你真的想知道吗?或者说,我现在告诉你的话,你能接受的了吗?”
……
“程昱,你在这儿啊。”孙蓉卉照例来医院看陈康,没想到孙程昱会在,他此时正坐在曲曼瑜的身边。
“姑姑。”孙程昱向她打了个招呼,然后便看见孙蓉卉的身边多了两个熟悉的人。
“爸,姑父,你们怎么都来了,爷爷呢?”
说来也巧,在陈康出事前一天,孙蓉卉刚好落地Z市来看望陈康,所以才能在他被送进医院后来得这么快,现在,时隔三天,陈达升和孙驰峰也一并赶了过来。
“爷爷那边有刘叔陪着,不用担心,不过小康受伤的事暂时不要让他知道,免得爷爷受刺激。”孙驰峰说道。
“我知道。”孙程昱点点头。
“小康他怎么样了?”孙驰峰关切的问道。
“医生说他的伤口恢复的不错,可能这两天就会醒,醒了之后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里了,现在为了防止感染还待在IcU,我们都进不去。”孙程昱说道。
听完他的话,孙驰峰松了口气,“那就好,要是小康出点什么事,你爷爷怎么受得了。”
“伤了小康的那个人找到了吗?”孙驰峰又问道。
孙程昱摇摇头,“还没有,警察来过一次,但他们两个的情况没办法做笔录,警察就走了,不过已经立案了,相信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那就好,等逮到人,我一定让他牢底坐穿!”孙驰峰怒气冲冲的说道。
“这姑娘是?”孙驰峰这才看见坐在椅子上的曲曼瑜。
“爸,这是曲曼瑜,您之前见过几次的。”孙程昱说道。
孙驰峰这才想起来,这不就是陈康的女朋友,孙程昱上次回来的时候身边带着的女孩,还在他家里住了好几天,之后孙蓉卉来到他家,曲曼瑜便跟着她走了,再之后便没见过了,间隔有点长,他一时没想起来。
孙驰峰只知道陈康是被一个抢劫犯捅伤的,具体的经过他尚不清楚,便下意识的以为是陈康和曲曼瑜在一起时,不小心撞上了抢劫,如今见她形容枯槁,料想她是在为了陈康担忧,便想着例行安慰几句,还没开口,孙蓉卉便说道,“大哥,你们刚下飞机应该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这有我看着就行。”
“也好。”孙驰峰应道,顺便将脸色不好的孙程昱也带走了。
等他们离开后,孙蓉卉说道,“达升,我决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孙蓉卉声音冷硬,其实原本她对于陈康和曲曼瑜的态度已经有所软化,甚至已经做好准备接受了他们的感情,但陈康现如今躺在医院昏迷不醒,孙蓉卉一看见她,就想起来陈康鲜血淋漓的被推进抢救室里的样子,每每午夜梦回,这画面都在她心头萦绕良久,挥之不去。
孙蓉卉自始至终都没给过曲曼瑜一个眼神,仿佛看不见她一般,就连说这话时,也没有避讳过她的存在。
但她没有看到的是,曲曼瑜听见她说完这句话,瞬间咬紧牙关,用力到泛白的指甲嵌在皮肉上,渗出来丝丝的血迹。
陈达升没有回话,他走到监护室的玻璃前,注视着昏睡在病床上的陈康。
“可我已经做不了这个决定了…”
陈达升的话飘散在楼道里,他向来刚愎自用,这是他第一次承认自己有做不到的事。
示弱吗?
偶尔一次也没什么不可以。
没有人知道,向来沉稳冷静,从容不迫,不会为任何事失态的陈达升,在知道陈康出事的那个晚上,他摘了眼镜在书房枯坐一夜,直至东方既白。
那条微湿的手帕被他扔进了垃圾桶,那是他曾经软弱过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