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怀孕的时候,身子最是娇弱。
吴小姐本是个大家闺秀,从没吃过什么苦,自从跟着冯征,却变得有上顿没下顿,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冯征为官清廉,又是好善布施之人,即使日子过的清汤寡水,也不曾留下半点结余。
吴小姐怀孕之后,冯征虽不再布施,却也没有什么银两能为她滋补身体。
幸好,吴小姐的父母兄长虽然都是势利之人,她的嫂子却是个好人。
这位嫂子,自己也怀着孩子,却常常偷溜出来,接济吴小姐。
却不想,在吴小姐怀孕八个月的时候,吴家人发现了嫂子对吴小姐的接济,竟将嫂子关了起来。
其实,父女之间又不是深仇大恨,何以连女儿怀孕都不肯和解?
原来,当日吴老爷见吴小姐非冯征不嫁,心中也软了几分,便请相士来算了一挂。
不算也罢了,谁知这相士一算,却说冯征是天煞孤星之命,身边的人都是要被克死的。
吴老爷一听,想到冯征父母双亡,不禁吓出来一身冷汗。
可吴小姐死活不听劝,执意要嫁。
吴老爷为了保命,便只当做这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断绝关系,死生不再往来。
吴小姐被断了接济,日子自然又难过了起来。
大着肚子,还要接些针线活回来做,贴补家用。
冯征看着心疼,却别无他法,只能恨自己无能。
中秋之夜,本是个好日子,冯征与吴小姐正坐在一起,一边吃着月饼,一边说着情话。
却不想此时,吴小姐一阵腹痛,眼看就要分娩。
冯征焦急之余,赶紧命人去请稳婆,自己则扶着吴小姐躺在床上,握着她的手柔声安慰。
可是,世上的事,往往就是那么残忍。
小县城太小,小的连稳婆都只有一个。
而此时,这位稳婆,正在吴府中,为大少奶奶接生。
望着妻子苍白的脸色和额头的汗水,冯征咬着牙说道:“夫人,我这就去岳丈府中将稳婆请来,你可千万要支持住啊!”
吴小姐忍着痛,用力点着头。
正在冯征起身准备离开之际,吴小姐却一把拉住了冯征的手。
冯征俯身安慰道:“夫人,别怕,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夫君。”吴小姐此时气若游丝,却用力抓着冯征的手,说道:“夫君……可曾后悔……娶了妾身。”
不知为何,原本该是喜庆的时候,却无端生出了不详之感。
冯征不禁有些害怕,忙回握着吴小姐的手说道:“夫人,冯征此生最幸运的事,便是得你相伴。”
“夫君此生……可还会喜欢别人?”她仍不肯松手,她从不问他这些,却不知为何,此刻,她想要个承诺。
冯征伸手擦去吴小姐额间的汗水,正色说道:“冯征此生,只有一位夫人,再无旁人。”
吴小姐听了,才微笑着放开了冯征的手。
冯征在吴小姐的额间匆匆落下一吻,便赶忙出了门。
没有人会想到,这一吻,便是最后一吻;这一别离,便是生离死别。
吴府门口,大门紧闭,冯征一边用力敲门,一边大声吼着:“岳丈大人!快开门啊!夫人此刻就要生了!还请稳婆出来啊!”
门没有开,连应门的人都没有。
原本明月高挂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
雷声伴着雨水一同落下,像送葬,又像悲泣。
“开门啊!快快门啊!”
“岳丈大人!小婿求求岳丈大人了!”
……
电闪雷鸣的夜晚,门外是冯征的呐喊,门内却寂静无声。
冯征一会儿撞门,一会儿又想翻墙,可他是个读书人,又不是个武夫,这些事哪里是他能做到的。
可他没有放弃呐喊和敲门,一直到门房都看不下去,微开了一条缝,说道:“冯大人,您请回吧。我家少奶奶刚生完,稳婆还要陪一会儿呢……”
“你家少奶奶既然已经生完了,赶紧请稳婆出来啊!我夫人难道不是吴家的血脉吗?”
那门房无奈地摇了摇头,关上了门。
又过了半个时辰,大门才缓缓打开。
稳婆见冯征落汤鸡一般站在门口,不由惊道:“冯大人怎么在这儿啊?莫不是夫人要生了?”
冯征见状,如同见了救命稻草一般,赶紧拉着稳婆往县衙去了。
县衙里,一片寂静,只有雨声。
雨声?怎么会只有雨声!
没有叫声,为什么没有叫声?
冯征猛地推开门,冲入房内,只见吴小姐正闭着眼,躺在床上,血迹顺着床沿流了下来。
“哎呀!”稳婆见状,慌忙上前,翻了翻吴小姐的眼皮,又探了探鼻息。
没有鼻息了!稳婆吓得退了一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稳婆一边念着佛,一边往门外逃去,却一把被冯征拦住。
“稳婆,你怎么了?赶紧为我夫人接生啊!”
“冯大人!您不要开老生玩笑了,夫人已经去了!我不会为死人接生啊!”
稳婆吓得赶紧甩开冯征的手,逃命一般的往外跑去。
去了?去了……怎么会去了……她方才还是好好的,方才还问他话呢……
冯征双目呆滞,一步一顿的拖到床边,沿着血淋淋的床沿坐下,握着吴小姐的手,“是我不好,我回来晚了。”
他伸出手,拂去她额间的乱发,她的样子很安详,闭着眼,就好像睡着了一样,嘴角还留着淡淡的笑。
“这儿有没有人啊?”正在冯征伤心欲绝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
那老者见无人答应,竟然自己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本是路过此处,想找个地方歇脚。
可这县城实在偏僻,竟连个客栈都没有,想来想去,突然想到白日里听这里的人说,本城县令是个大大的好人。
怀着试一试的心情,老头便想来县衙投宿。
谁知在门口,竟遇到一个老太婆逃命一般的冲出来,差点撞到他。
老头本是个八卦的,自然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便自己进来了。
老头一进门,便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他忙疾步上前,一把将冯征推到一边,一手按着吴小姐的脉息,一手翻了翻吴小姐的眼皮。
随后,他又伸手去摸了摸吴小姐的肚子。
冯征被老头子一连串的动作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方才怒道:“老头,你为何动我夫人的遗体。”
“你夫人没救了,不过你的孩儿命不该绝。若想保住她的命便听我吩咐,快去准备剪子和热水。”
冯征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惊得愣住了,一时间竟呆站着不动。
“快去!”老头厉声催促。
冯征这才反应过来,忙冲出去准备。
一个时辰之后,萝卜干一般干瘪消瘦的冯倩倩来到了人世。
之后,那老头在县衙中住了两年。
这两年,冯征终日借酒消愁,人不人、鬼不鬼。
而在老头的照顾和嫂子的偷偷接济下,冯倩倩却从一个瘦巴巴的小萝卜干,长的白白胖胖了。
从头到尾,那老头都不曾肯告诉冯征自己的姓名,只让冯征叫自己“仙人”。
离别的时候,仙人告诉冯征,冯倩倩的身子经他调养,已经大好,不过今后可必要让她吃好喝好。
冯征依着仙人之言,再也不顾什么世俗虚礼,结交权贵、终于得以在官场平步青云。
五岁那年,冯征竟从一个小城县令,一跃成了河西郡守。
嫂子见冯征终于能让冯倩倩过上好日子,心中甚是安慰,只觉得能对得起死去的小姑子了。
一听冯征要远去他乡,便又要接济些盘缠。
冯征自然不肯再要,拜谢之后,便带着冯倩倩离开了满是伤痛的小县城。
至此之后,冯征与冯倩倩,便再也没有见过吴家的人。
玉宸宫的书房中,氛围凝重。
青玉为三人上了一盏茶,便退了下去,房中只留下裴峰三人。
“二叔?到底怎么回事?你可有头绪。”柳谦尚未来得及开口,柳念雪便焦急问道。
柳谦理了理思路,说道:“那吴行,确实是老师的内侄。不过,我问过老师与倩倩,那吴行,已经很多年没有与他们来往了。如今突然出现,甚是蹊跷。”
“吴行审问那日,我求了顾大人让我在场旁听。我看他的样子,不像作假。可我怎么都不相信,老师会帮他作弊。”
柳谦见柳念雪又似要开口,便打断道:“你先别急,先容我说完,自然会再细细说与你听。”
柳念雪点了点头,又耐心往下听。
“另外就是那篇文章,我相信老师,那篇文章,必是礼部侍郎前来索要的。只是不知,那礼部侍郎背后是何人,竟然要下此狠手。”
此时,柳谦心中已有了方向,不做言明,不过是碍于裴峰在场,不方便直言罢了。
“朕明白你的意思。”裴峰接口说道:“当日朕在紫宸宫中,也觉得文章一事,冯尚书决计没有说谎。”
“不谈冯尚书的为人。哪怕冯尚书真要帮吴行,也不会用自己的字迹去写那篇文章,更加不会当着钱肃的面,去说一个立刻就要被拆穿的谎。”
“朕知道你们此刻心中怀疑的人是什么人,朕也一样。”
裴峰说道此处,不由得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不过你们都知道,此人根基深沉,若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可妄动。”
柳念雪与柳谦听了,都点了点头。
柳念雪随即说道:“二叔,方才的事,你仔细说说,我们一起商量一下是否还有遗漏。”
柳谦“嗯”了一声,便要将所知之事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