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请用茶。”慎儿递上一副琉璃茶盏,恭敬说道。
只见太后接过茶盏,先打开盖子,凑到鼻尖,轻轻一嗅,“真是好茶。”
“母后若喜欢,儿臣日后得了好的,再送来便是。”
“有心了。”
坐在太后对面的,是静王裴屿。
日前,裴峰赐他的府邸已经建成,他也搬了出去。
今日入宫,不过是得了些好茶,拿来哄太后高兴罢了。
“听说这雪峰雀舌,必要在至冷的时节,才能在雪山顶上采到。一树最多不过一两,十分难得。静王殿下当真孝敬太后。”
慎儿借机吹捧几句,想哄得太后高兴,却不想得了个白眼。
“你今日进宫,所为何事?”太后语调平静,听不出喜怒。
裴屿微微一笑,“母后多虑了,儿臣不过的了些好东西,拿来献给母后罢了。”
太后放下茶盏,冷笑一声,“既然有好东西,也会献给你皇兄吧。”
裴屿不置可否,却没说话。
“你如今长本事了,有了你皇兄,自然无需母后照拂了。”
“母后,您这又是何苦呢?”
“中书令,如今不过是个中书令,就能将你拿在手里。以前也有人愿意给你,不过你不愿意接。如今又为了什么接下呢?”
“兄弟之间,本该如此。母后,不也一直希望如此吗?”
太后垂下眼,并未回答。
母子二人沉默不语,谁也不再开口。
寿康宫中静默无声,连风吹动帕子的声音,都能听得清。
过了良久,裴屿起身告辞,结束了这场并不愉快的谈话。
太后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一手猛地拂过桌子。
那副精致的琉璃茶盏,随着飞舞的衣袖摔到地上,碎裂、崩坏,成为残渣。
映着冬日里的日光,五光十色,煞是好看。
慎儿忙吩咐左右上前收拾,见太后抬手,便上前扶起太后。
慎儿扶着太后,一路往后殿走去。
许久,方听到太后开口问道:“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回禀太后,是有个小子,说是柳贵妃的表弟,如今住在柳府。”
“哼!表弟?哪儿有那么巧。”
“听说赵大人常去教他武艺,柳谦和冯征亲自教他读书。”
太后冷哼了一声,却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
过了一会儿,方才舒了眉头,问道:“柳贵妃,还有多久生?”
“回禀太后,也就一个多月了。”
“这女人,倒是个有福气的,身患寒症,竟然还能怀孕。”
慎儿不敢只声,只等太后说下去。
却不想太后竟一路无语,一直回到了寝殿。
一入寝殿大门,太后便放开了慎儿的手,轻轻一挥。
慎儿低头退了下去,离开时,还关上门。
太后独自一人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望着镜子里的女子。
她是不是老了,好像和以前看起来不太一样了。
她伸出手,轻抚着自己的脸庞。
以前,她脸上的肌肤,有那么松吗?
那些燕窝雪蛤,日日吃着,又有什么用。
老了就是老了,红颜枯骨,从无特例。
她垂下眼,伸手打开一个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折扇。
小心地从扇套中拿出,轻轻展开。
这扇子许是有些年头了,扇面的白纸已有些微黄。
其上画的是山水,旁边题着《易经》中的两句。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她的手轻轻拂过扇面,拂过那两句话。
仿佛听见一个少女稚嫩的声音,“喂!你这扇子,不如送给我吧。”
少女年幼,连《易经》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何况扇面上的话。
太后轻笑了一声,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那记忆中的小女孩。
她叹了口气,将扇子重新理好,放进扇套,又安放在抽屉里。
“慎儿,进来。”
她收了眼底的忧思,仍是大齐高贵冷艳的太后。
慎儿走到太后身边,恭敬低下身子。
只见太后对她耳语了几句,她奉了命,便出去了。
再见镜中的自己,太后冷冷一笑。
老了又如何,如今自己还是要做大齐最尊贵的女人。
尚食局的厨房,即便是这样寒冷的天气,依然热的冒汗。
秋菊和夏红,两人正在各自的灶头底下烧着火。
“你倒是多加些柴啊!你这笨丫头,怎么烧了那么久都烧不好。”
厨娘见锅中的水迟迟不见滚,不由得踢了秋菊一脚。
秋菊见厨娘生气,忙赔礼道:“王姐,我在烧了,您别急。我这就加柴火。”
自小跟着白怡,她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刚才这儿的时候,她不是没有反抗过。
可那些厨娘,一个个身强体壮,连牛腿骨也是一刀下去就断了,更何况她这样的小身板。
厨娘知道她是得罪了宫里的贵人被罚来的,便越加不把她当人。
平日里,只要干活慢些,出一点点纰漏,便打骂不休。
相比之下,夏红的日子,要好过地多。
无论如何,芳兰是皇后面前的红人,平日里又常来打点。
虽然同是烧火女,夏红至少不用受什么打骂。
如今,皇后虽被禁足,芳兰拿来的好处却不曾少。
所以那些厨娘,也没有对夏红多加为难。
这一日,见秋菊又被王厨娘骂了,夏红便过来帮着一起烧火。
夏红嘴甜,向来比秋菊会哄这些厨娘。
她一边给王厨娘松着肩,一边笑道:“王姐,您别气着自己。这厨房太热了,您先喝口水,润润嗓子,这火啊,一会儿就烧好了。”
说罢,便跑到一旁,将自己早先凉着的一碗水双手奉给王厨娘。
那厨娘见夏红乖觉,也不再为难。
“你们可快些烧,这炉子里面,可是太后下令给柳贵妃炖的补品。火小了,炖不烂,我一个厨娘可担待不起。”
说罢,王厨娘摇着扇子,到一旁坐下,喝了几口水。
柳贵妃?柳贵妃!
秋菊咬着牙,心里的火比炉灶里的火更大。
这女人,竟然已经做贵妃了!那她家小姐呢?
秋菊思绪纷乱,咬着唇,无处排解。
只见夏红在秋菊身边蹲下,帮她一起丢着木柴。
秋菊仿佛看不见一般,一边扇着扇子,一边丢柴火。
灶底的烟呛地她咳嗽了几声,也呛出了眼泪。
“秋菊,你别丢了,一会儿烟大了,王姐又要骂人了。”夏红好心提心道。
秋菊愣了一下,便放下了手中的木柴,专心扇火。
夏红偷瞄了一眼,只见王厨娘坐在一旁,迷迷糊糊地几乎要睡着。
她小心翼翼的挪近秋菊,小声说道:“那柳贵妃可真是好福气,有了身孕,就封了贵妃。”
秋菊一惊,“她有了?”
“有了好久了,你不知道啊?这宫里的人都知道。”
“我……我在这儿无亲无故的,谁会告诉我呀。”
“如今,皇后都被禁足了,这宫里,就是柳贵妃一手遮天了。”
“一手遮天?那白才人呢?”
“什么白才人?你说谁呢?”
“就是……”
“哦……你说你的旧主子吗?你真不知道啊?她死了……”
“死了?怎么会死了!”秋菊一把丢了扇子,抓着夏红摇晃着吼道。
夏红赶紧捂住秋菊的嘴,一边“嘘”着,一边四下张望。
还好,王厨娘不过抿了抿她肥嘟嘟的香肠嘴,没有醒。
“你小声点,你真不知道吗?”夏红犹豫地问道。
“求求你了,告诉我吧。”秋菊压着嗓子,拉着夏红哭道。
夏红将脸凑到秋菊耳旁,轻声说道:“听说,是被人毒死的。可是太医署,楞没人敢说,只说是暴毙。”
一时间,如同一道惊雷,霹中了秋菊的脑门。
白怡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对秋菊却一直不错。
入宫时,她只带了秋菊一人,还告诉秋菊,只要秋菊好好服侍自己,将来有机会,一定会提拔秋菊。
可如今,什么提拔不提拔,她白怡自己都死了,秋菊要在这尚食局中烧一辈子火了。
“怎么会……怎么会死了呢……”秋菊有些颓然,嘴里喃喃的,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在问夏红。
“谁知道呢……对了,你家主子有没有什么仇人啊?会不会是仇人毒死的?”
夏红好奇地问着,仿佛只是为了打听一句八卦。
“仇人?是仇人毒死的?”
“若不是仇人,干嘛要毒死她呢?”
白怡的仇人,不是只有一个吗?不!还有一个!
“那个周幽儿,以前不是在洗衣服吗?不知道现在去哪儿了?”秋菊故作镇定,假意问询。
“你可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她跟了柳贵妃,还用得着回去洗衣服啊?”
夏红摇了摇头,一脸的怒其不争。
“这样啊……”秋菊想装作若无其事,笑一笑。
可她笑得太难看了,又尴尬又僵硬。
夏红却仿佛没看到一般,继续说着:“听说这两人,如今吃香的喝辣的。陛下日日都去玉宸宫,日子过的可滋润了。”
秋菊愣住了,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只看着眼前的火焰疯狂的燃烧着。
为什么她秋菊就这么倒霉,主子死了不说,自己还得在这里烧火。
那个柳念雪和周幽儿,是她们两人害了主子,她们竟然能活的那么好。
又是封妃,又是怀孕。
凭什么!这世界凭什么那么不公平!
她眯起眼,恶狠狠地放着柴,又恶狠狠地扇着火。
看着炉灶里的火越燃越旺,秋菊心中竟生出一丝不知何来的快感。
仿佛她恨的人,恨的事,都燃烧在了火里,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