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馥道:“薛校尉,你且去忙你的事吧!”说着,给他第一个眼色。
“诺!”薛布会意,应允退下,到得门外,立刻率领亲兵卫队赶往窦府,去紧急抓捕窦固与班超。
“你继续说,他们准备怎样陷害于我?”邢馥道。
“他们想搜集对司徒不利的证据,然后向陛下举报。”
“那班超可曾提及当前陛下御驾亲征的情况如何?”邢馥问道。
“没有!”窦宪道,“或许说了,但我没听到。因为我是后来才听得他们密谈的,不知道彼时班超已经到访有多久了,更不晓得此前都谈了些什么?”
“你可曾听到他们如何搜集我的证据?”
“窦固说他在司徒府身边有眼线,而且似乎还掌握了不少证据。”
“他们可曾提及此人名姓?”邢馥问道。
“这个倒没有,但班超似乎也认识此人。”
“何以见得?”
“因为此人与班超有一次曾一同在府上与窦固密谈。”窦宪道。
“那你见过此人?”
“见过,但就一次!”
“此人长何模样,高矮胖瘦如何?”
“当时此人坐着,侧对着窗户。所以我只是看到过侧面。”
“如果再次见到此人,是否还能辨识出来?”邢馥道。
“可以,尤其此人的眼神,我永远忘不了!”窦宪道。
“哦,什么样的眼神?”邢馥道。
“突然见到陌生人一刹那的警觉,现出的凌厉杀气;但与熟识交谈之时,大概是因为周边没有危险的缘故,又充满和气与善意。”窦宪望着邢穆的眼神,说道。
邢馥想了想,忽道:“你为何要举报自己的本家叔祖?”
窦宪道:“虽然都是窦姓本家,又同出入一个门下,可这些年来,他窦固对我家满怀怨恨,对我们兄妹几个苛刻至极。”
“哦!他乃是你曾祖安丰侯窦融的兄长之子,全凭着安丰侯的战功,他才得以封侯并成为帝婿,如何反而会怨恨你们?”
“是啊,人人都觉得应该如此。可他窦固却不这么想,毫不感恩戴德,却只记仇怨。”窦宪恨恨道。
“此话怎讲?”
“他觉得如今被废在家,皆是因为遭受我爷窦穆与我父勋之连累。故此,多年来一直愤愤不平。对我们兄妹,整日里不是恶语相加便是横眉竖目!”
“那若把他抓捕入狱,窦府不就只剩下你们这几个娃娃了?依靠何人生活?”
“平素里也是我们兄妹自己过活。曾祖、祖父、我父等留下不少财帛,足够我们花费了!而且,这窦固近来似乎还有侵吞我家在京师近郊的膏腴美田之意!”
“何以见得?”
“有次我亲耳听他说最近要忙碌一些,想请涅阳公主到乡下田庄暂时去住些时日,还夸赞那里美景如何之好,如何安全幽静。等陛下回京之后,他再去把她接回京师。”窦宪道。
“可知他因何事忙碌?”邢馥问道。
“涅阳公主也这样问过,可他就是不说!不过,可以瞒得过公主,又岂能瞒得过我?不就是与班超等人谋划这些陷害邢司徒的事么?”
邢馥道:“如果我让你辨识我府上私下与窦固往来的那个人,你可愿意?”说着,紧紧盯着窦宪。
窦宪道:“当然愿意,找不出此人,我还就不走了,以免邢司徒认为我来谎报军情!”
邢馥点了点头,道:“那好。今晚你就暂且留在司徒府,明天我命人领你在府中上下走走,务必找出那位密谋陷害我的小人。”
窦宪走后了,邢馥陷入了沉思。
这个少年所说与窦固的恩怨目前尚难断真假,假若他找出司徒府的内奸,所言就是真的;如果找不出来,哪怕是真的,也只能算做假的。
但是他所言及的关于沂国王城以及龙口岭之事,无疑是编不出来的,必定是真的,必有消息的来源,看来那个班超也应该是真的。
只是,如果要刻意以真乱假,然后则以假乱真,其目的何在?
当下,整个京师都已经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只须顺利拥立淮王即位,则大局已定。
这些年来,四弟赫丁在外屡屡兴风作浪,可总是功败垂成,棋差一步。
如今,终于把明帝引出京师,而且那个郑异也被陷在沂都,自己才得以抓住良机果断出手。兄弟们里应外合之下,多年夙愿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切不可掉以轻心。
“司徒!”薛布走进大堂。
“怎么样?可曾抓获窦固?”
“我等团团围住窦府,可窦固与班超二人竟从户牖爬出,沿着楼阁、屋顶一路溜至围墙之上,跳到院外,杀散外面的军士,顺着小巷逃了出去,军士们正在追捕。”薛布道。
“就是说,你等抓捕之时,窦固与班超还在府中,而且未有丝毫防备?”邢馥道。
“不错!二人慌不择路,也就是窦府规模过于宏大,楼台接连成片,才被他们夺路走脱,但满街尽是咱们的军士,绝不可能逃得太远。”薛布道。
“昔日,你在窦府时,可曾了解这个少年窦宪?”邢馥问道。
“那时候,他还是个娃儿,刁滑刻薄,不好相与,倒确实是不对窦固脾气。”
“如此看来,窦宪所言多半属实。”邢馥道,“耿府情况怎么样?”
“还在围攻,因为根据司徒吩咐,要尽量悄无声息,以免惊动京师显贵们与百姓,所以不敢大肆强攻,更没有纵火烧宅。”薛布道。
“此前,京师各家公、侯的府中情况,我都了解过。区区一个耿府,充其量不过百十号人,即便广撒人海战术,轮番上阵,也把他们给拖垮了,明早之前必须攻下!”邢馥厉声道。
“诺!”薛布道。
“还有,尽管从沂都来了人,但是就耿恭去求助马氏兄弟,以及班超去找窦固来看,可以断定,他们并没有几个人,应该无碍大局。明日,咱们可继续依计行事,只是务必要抓住耿恭、窦固、班超等人,剪除后患。”
当淮国卫士令魏厚领着军士们到得谢府附近街巷的时候,郑异与田虑还在车驾之上窥探着谢府情形。
郑异最先望见远远而来的这些军士,机警的说道:
“不好!城门校尉秦彭终究未能拦住这些淮国军人。看来,今晚他们的举动必然不小,赶紧回府,再晚就走不了。”
田虑还要挥鞭驾车,郑异一拉他,道:
“人能逃脱就不错了,还要这车作甚?”
说完,跳下车去,沿着小路,东绕西绕,避过正在布点的各路汉军,摸回了府中。
一推门,却见前院内竟已停着两驾马车,田虑笑道:
“幸亏没驾马车回来,否则院内还真放不开呢!却不知是何人来访?”
郑异道:“白日来府中聚议之人,都是骑马。而此刻突然之间停放两辆车驾,必有女客。其中一驾,显然是卫戎、穆姜夫妇无疑,但另外一驾,就不得而知了?”
说话间,二人步入院内,老家人郑安迎上前来,道:
“你们可回来了,卫戎夫妇已经等你们半天了。另外,还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什么不速之客?”郑异问道。
“是一位女子。”郑安道。
“女子?”郑异奇道,略微思索了一下,迅速步入堂中,卫戎独自端坐,而穆姜正在与一位女子说话。
那女子一眼望到郑异,立刻起身,却是徐娆。
众人彼此见过礼后,郑异问道:
“徐娆,是卫羽把我的住处告诉给你的吧?”
徐娆道:“正是!他出门之前曾说若有急事,可到郑府来找他。”
田虑道:“有何急事?”
郑异笑道:“卫羽出来一天了,却还没有回去,岂不是天大急事?”
徐娆面上一红,望向郑异与田虑身后,却未看到卫羽。
郑异早已从她的目光中看出焦虑不安之意,道:
“卫羽前往宫中,去见昔日在信阳侯府的同僚,而适才临来路上,全城开始戒严,不但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而且你们也难以出门了。”说罢,命郑安去收拾出两间客房。
徐娆急道:“卫羽出去多久了?他虽是一介粗豪武夫,却资性方洁,嫉恶强豪,此去宫中,不会有甚危险吧?”
郑异笑道:“卫羽本就是厚重深沉之人,从不鲁莽行事。更何况,你牵挂他,他心中也必然惦记着你。凡事更会三思而后行的!”
徐娆闻言,方才稍稍放下心来。
穆姜忽然扑哧一笑,道:
“当年初出塞时,郑司马凡事请示公主,都被特允‘便宜行事’。听说后来到了白山,郑司马便假扮成我,来照顾公主,倒是尽心尽力,无微不至?”
郑异面上一红,道:“形势所逼,迫不得已。否则,此刻如何还能与众位从容相见?”
“是啊!白山乌桓,外族治下,那白山大王又是何等狠辣无情?若非如此,只怕你二人早就遭她毒手了!但我却一直奇怪,她一个娇滴滴的公主,倒还罢了,而你明明一个七尺男儿,假扮女子如此之久,众目睽睽之下,竟未被瞧出破绽,真是不可思议!”穆姜道。
众人闻言,无不面现惊异之情,即便田虑,也都从未见郑异提及此事半句,徐娆更是错愕得把一双妙目瞪得溜圆,半晌方道:
“世间竟有如此离奇之事?郑司马快给我们讲讲!”
郑异道:“此刻京师形势十分危急,更甚于当初的白山之上,若安然度过此难,且公主允诺,我自当如实讲来。”
穆姜叹了一口气,道:“公主每每讲起此事,总是先笑得前仰后合,随后便哭得惊天动地!几乎每日都是如此,这般大喜大悲,长此以往,我担心她……”说着,便不由自主得哽噎起来,卫戎连忙上前劝慰。
“公主说与郑司马相处的那段时日,虽然备尝艰难,出生入死,却又是此生最为珍贵美妙的时光,尤其是每次郑司马用智慧化险为夷之后,那份重返人间、如释重负之感,以及郑司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她都刻骨铭心,永世不忘。”穆姜道,眼圈红润,声音哽噎,突然起身,拜倒在地,道:
“郑司马,穆姜求你一事,请务必答应!”
郑异连忙将她搀起,道:“何须如此,有事但讲无妨!”
穆姜道:“你行踪漂泊,来去无踪。难得与公主同在京师,如今近在咫尺,可否与她见上一面?”
“这?”郑异面露难色,默然不语。
“如今公主已与檀方成亲,若再与郑司马私下相见,只怕多有不便吧?”徐娆说道。
“是啊,驸马都尉若是闻知此事,如果心生误解,到时候郑司马与公主俱都有口难辩啊?”卫戎道。
“正是因为檀方,我才想让郑司马与公主一见。你等不知,那檀方就是一个口蜜腹剑、趋炎附势、刻薄寡恩、心胸狭窄、忘恩负义、欺下瞒上的险恶之徒!”穆姜恨恨的道,“与公主成婚之前,鞍前马后的嘘寒问暖,体贴入微,一副忠心耿耿、至死靡它的惺惺之态;而成为帝婿之后,便立刻小人得志,如同另换一人,面若寒霜,疾言遽色,东怒西怨,指桑骂槐!还凭借公主夫婿身份,广交京师王公权贵,胆大妄为到竟然连违越法度之事都也敢做!”
“指桑骂槐?”徐娆问道。
“是啊!”穆姜望了一眼郑异,道:“公主心仪之人乃是郑司马,檀方对此心知肚明,整日里抱怨他只不过是一个她用来慰藉情感的摆设与玩偶,甚至竟然还说,”她顿了一顿,似乎下面的话难以启齿,不便再说下去。
“他说什么了?”徐娆催问道。
“他说当初公主与郑司马在塞外孤男寡女,还不知做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才急于找他檀方成婚顶缸!”穆姜气恼的说道。
“一派胡言,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忘恩负义的小人!”田虑气得一拍案几,道:“举头三尺有神灵,神目如电,他如此信口雌黄,不怕遭到报应,天诛地灭?”
郑异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穆姜继续道:“近来,陛下又出外巡行,他变本加厉,愈演愈烈,更是口无遮拦,肆无忌惮,竟说陛下有去无回,此刻不是瓮中之鳖,就是已成水中之鳖!”
“他真是胆大包天,如此欺凌公主,胡言乱语,不怕陛下回来,还他一个公道?”卫戎道。
“陛下出行时带走了卫为马廖,就临时委托檀方代为掌管皇城防卫,他更是跃武扬威、瓦釜雷鸣、颐气指使,权一在手,便立刻将当初在宫中与他不和的人全部报复一遍,杀的杀,抓的抓,换的换,撤的撤。宫中现已风声鹤唳,无人见他不战战兢兢,浑身战栗。公主真是追悔莫及,痛不欲生!”穆姜道。
“檀方真敢诅咒陛下有去无回,要成水中之鳖?”田虑问道。
“是啊!他说得信誓旦旦,还声称要当太尉,光宗耀祖呢!”穆姜道。
“近日,他可曾与邢司徒往来频繁?”郑异问道。
“郑司马何以知之?”穆姜奇道,“他似乎本就与邢司徒熟识,只是近来的交往突然密切起来,经常去司徒府,有时甚至彻夜不归。”
郑异道:“你现在与媛姜每日都去公主宫中么?”
穆姜道:“当然每日都去。媛姜本就居于宫中,而我则早去晚归,若一天不去,晚到一刻,都放心不下!”
“进出宫中,盘查可否严紧?”郑异问道。
“这要看具体情况,若遇到卫士令杨仁,他自是一丝不苟,查得滴水不漏;若他不在岗,其他卫士就经常简单走个过场,匆匆了事。”穆姜道。
“杨仁?”田虑道,“耿恭混入善道教时,就是用的他的名字。”
“却是为何?”卫戎奇道,郑异则低头凝思。
“早先,此人在北宫司马令臧信手下,所以冒他之名,冒出遣散郎陵国的军人,便于瞒天过海。”田虑道。
“这事倒简单了,见到杨仁时,向他提起耿恭,不就轻松过关了?”卫戎笑道。
“未必!他现在可是南宫卫士令。”说完,郑异又问穆姜道:“你可知道杨仁是什么样的人,与檀方关系如何?”
“此人话语不多,行事严谨,在宫中这些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始终不得升迁。不久前,才被擢升为卫士令,而举荐他之人,正是檀方!”穆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