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季到来之前,前往二层的门终于被修复完毕了。
“至少我们队伍中有两个人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周枫用右手扶着门框,“这里应该就是迷宫的出口。”
他动了动手指,现在他还是不大适应他的右手,过去那里是触手的时候,他只要心念一动,触手就能自动完成他要做的事,可没了触手就要一根根手指控制了。白虹说这种不适感最终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他可以频繁活动右手来加快痊愈的速度。
“很快就要到夜晚了,如果各位不想面对烦不胜烦的影怪,我们赶紧进去吧。”白虹检查着报时用的雕像碎块,那石头上正散发着红色的光晕。
将暗影精华注入门框,门上的远古浮雕纷纷被激活,形成了一道时空传送门。
“你们觉得后面会是什么?”他望着如同黑色旋涡一般的传送门,“一大群准备好刀叉的皮皮虾?”
“我倒希望是麦斯威尔,原作里的终极反派,打倒他,你们的任务也结束了。”白虹叹了口气,眼神哀怨,“我就不知道要在这里留多久了,看我们队长的架势,是准备在这个位面修炼到破碎虚空再出去了。”
“先进去再说。”王子殿下提着长枪,率先走进了传送门。
传送门将他们带到了一座浮岛上,四处都是空旷的黑暗,一道悬桥向未知中延伸着,两座石灯矗立桥头,像是为他们指引前路。
“这地方可有点挤啊。”山德鲁靠近了石灯,黑暗中又是两团火焰亮起,延续着悬桥的长度。
周枫点了点人数,小队五人都到齐了,公主殿下抱着他们养的那一大堆萌物,白虹站在悬崖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往下望去。最后一个过来的是颜梅,她是被贝尔克斯传送过来的,之前一直在地面和道明守拙周旋,阻止对方入侵到地下来。
“全员到齐。”他带头朝前方走去,“白虹,关于这里你了解多少?”
“要看你问的是哪个原作了。不过不论是移动迷宫还是饥荒,走到这里都不意味着终点,反而是更大谜团的开端。”白虹将手揣在口袋里,“只希望主神不要太折腾我们。”
石桥的尽头是更宽阔的一座浮岛,地面是大理石的,一些地方被挖空了,种植上了他们在地面上见过的那种浆果丛,但大多已经枯萎了。旁边还有几棵枯树,以及野兽的骨架。“我们还在地下吗?”他打开手机,朝天上照去,却只有一片黑暗。
“任务:离开小岛已完成,奖励生存点数1000点。小队现有人数5/7人,不满足白银小队最低人数要求,离开任务世界后小队自动解散。是否选择现在离开任务世界?”主神的提示恰好在这时响了起来。
“我们还差两个人,怎么办?”周枫回头看了看走在最后面的颜梅,“还有,为什么颜梅不算队员?”
“你的手机也没算进去,”山德鲁瞥了他一眼,语气讥讽,“可我看你似乎并不意外。”
“那是因为它是……啊,我懂了。”周枫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原理。
颜梅和瞿飞终究已经死去了,还在的只是他们的精神印记罢了。
前方遥遥传来细小的音乐声,像是首很欢快的曲子,用老式播放机放的那种上个世纪的怀旧风格。他们继续往前走去,黑暗中出现了一堵砌得很是粗糙的墙,墙角下坐着个憔悴的男人,阴影构成了一把椅子囚禁着这个男人,却造型华丽得如同王座。
“你们来了。”那个男人发型凌乱有如鸡窝,眼底阴影浓重,胡子长得几乎可以遮住瘦削矮小的身体,见他们接近,才用病入膏肓般的有气无力的语调开口道,“我以为再也等不到一个能够破解我留下的线索的人了,没想到一出现就这么多。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聊聊天,商量一下谁去死,谁留下来。”
“这是威胁么?”他皱起眉头,眼前这个人看上去就像是抑郁症晚期即将自杀的模样,他不太相信这样一个人会有足够的力气来杀他们,何况对方还被阴影锁在椅子上。
“不,我只是告诉你即将要发生的事。”对方抬了抬眼皮,很快又消沉了下去。
白虹走到不远处的留声机旁,将其关掉,轻松的曲调立刻消失了,一时间空气寂静得有些发寒。
“太感谢了,那首歌听的我快吐了。”椅子上的男人朝白虹点头致意。
“那么,你是谁?”周枫瞟了眼白虹,他总觉得白虹其实是知道这个人的。
“你问我么?我和你们一样,只是个倒霉的家伙,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座荒岛上。”男人用着快死掉一样的慢悠悠的语气说道。“来到岛上以前我是个科学家,我动用了一切我能收集到的资源,想要离开此地。最终我找到了这里,我可以得到自由,而结果你们也看到了。”
“发生了什么?”他继续追问道。
“就像是现在正在发生的,我站在你们站的位置上,椅子上坐着另一个人。他让我释放他,否则我也会被困住这座孤岛上,无法离开。如果我坐上去了,我还可以等待下一个人来释放我。”男人喘了一会儿气,又说道,“这是规则,一个人坐上来,一个人离开,没有人能够改变。”
“你之前的那个人,他有没有提过他之前的人?”山德鲁突然开口道。
“他是第一个。”对方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他就是那个将我抓进这个世界的人,以前我憎恨他,想要向他复仇,可现在我已经完全理解他了。他说他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只有尘埃,虚空,和‘他们’。‘他们’什么都不会做,就只是看着我们挣扎,看着我们为了生存能做到怎样的地步。我之前的那个人是个魔术师,他创造了这里的一切,小岛,植物,动物,适宜的气候,让你们可以住在这里。这个世界没有死亡,你可以永远活下去,直到你发现,生命是如此的绝望。那个时候你们就会寻求出路,并且最终,来到这里。”
“哦,他的手艺可真拙劣啊。”山德鲁打量着四周,刻薄地评价道。“我们可以稍微美化一下么?丰富下物种,调整下那些难看的石头,诸如此类的。”
“坐上这个位置来,‘他们’会告诉你怎样去控制这个世界。”男人撇起了一个虚弱的笑容,似乎对即将到来的自由也不甚热心。
“既然你可以控制这个世界,为什么不设计出死亡呢?”贝尔克斯严肃地问道。
“你理解什么是死亡么?我不理解,所以我做不出来。”对方轻轻哼了一声,“前一任创造了牛群,但都是公牛,那个可悲的家伙,他来这里找他的女人,他说她被‘他们’掳走了。你知道公牛最大的问题在哪里吗?它们没有牛奶。所以我创造了一群羊,都是母羊,至少你们有羊奶了。这就是我能做的事,我只能为这个世界添加我真正理解的东西。可死亡,什么是死亡?人死了会怎样?我一无所知。我们见过死亡,生物断了气,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可然后呢?这就是全部吗?当我想要创造死亡时,我只创造出了消失,死了,就消失了,然后又出现在别处。我创造不出真正的死亡。”
“我们可以。”周枫望向贝尔克斯,“我们可以的,对吧?”
“那是你们的事了。”那个男人丝毫没有激动,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了。“谁是第一个?”
“银发的,你去。”山德鲁一甩法杖,将白虹赶了上去。
“至少我不是最后一个。”白虹嘟囔道。
周枫心一沉,一个换一个,最后一个人就会永远被留下来。
“即使坐上了那把椅子,主神也能将我们传送走吧?”他小声问道。
“不,主神的权柄是有限的。”贝尔克斯声音低沉,“那个王座,是这个位面的核心,超出了主神的控制范围,因此必须要有一个人做出牺牲。”
白虹站在了王座前面,囚禁了那个男人的阴影锁链突然松开,化作一双鬼手抓住了白虹。获得自由的男人刚一站起来,甚至来不及说些什么,就化作了一缕尘埃,彻底消失了。鬼手重新形成了一把椅子,这次被扣在上面的成了白虹。
“他人呢?”周枫很好奇那个男人到底有没有获得梦寐以求的死亡。
“他去了我们之前来的那座岛。”回答他的却是白虹,“我可以看见他,高兴得像个疯子,到处乱跑。”
“很好,看来那椅子没什么问题。”山德鲁挠了挠下巴,“接下来,女士优先,王子殿下紧随其后。”
公主殿下被传送走后,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
周枫的目光在山德鲁和贝尔克斯之间来回移动着,“然后呢?谁去接替王子殿下?”
必须要有个人做出牺牲。
“有神格的那个先上,看看能不能修改一下这个世界的规则。”山德鲁将指骨捏得咔吧咔吧响,“有个家伙我可是很想干掉他的。”
贝尔克斯走了上去,替换掉了精灵王子。
“怎样?”周枫急切地问道。
“比我想象的要简单。”对方的表情一瞬间有些空茫,像是精神沉浸在别处。“只要将神格内的规则复制一份到位面里就可以了。不过队长,有件事我需要你做出决定。”
“什么事?”他下意识地有些紧张。
在他们的面前,一幅虚拟景象被投射了出来,那是一座岛,不同于他们遍地死寂、生机全无的岛,这里万物生长,欣欣向荣。在一片茂密的林间,几个周枫有着一面之缘的人正忙着搭建新的木屋,他们是泛亚队的新人,以及之前被道明守拙带走的那个新人。
“他没有遵守诺言。”周枫攥紧了拳头,这是另一个岛,也就是说这些人都已经死过一次了,而道明守拙带走他们的时候承诺会带他们离开。
如同倒带一般,画面迅速回转,木屋的框架消失了,周围的设施也纷纷不见,树木重新长了出来,最终倒带结束,画面定格在了风中簌簌的森林上。
一个人出现了,他看上去不知所措,对陌生的环境十分畏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出现了,其中包括神州势力安插给他们的生命系魔法师,以及周枫见过一次的被吓坏了的女人。总共六个人,一开始他们互相提防,然后开始寻求合作,拥有最强实力的女魔法师成为了他们的领袖,他们砍伐出了一片空地,从树林外采集了一些干草回来,搭建起了简陋的草棚,又开垦农田,用魔法催生植物。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人出现,包括被周枫和精灵王子联手杀死的那个占星术士,泛亚队的种子。这个强势的女人到来后,林间空地上这个微缩社会里出现了政权上的的动荡,不过现在,由于环境的压力,所有的人又团结起来。
旧的草棚被拆除了,新的木屋建了起来,碎石块堆成了低矮的围墙,被魔法创造出来的藤蔓缠绕在一起,用于抵挡夜晚活动的生物。更多的森林被伐倒,人们圈养起了牛和羊,野生的蜂箱被搬了过来,旁边满是移植的鲜花,每个人都笑容满面,他们正在谈论着婚礼。周枫见过的那个新人女性准备和另一个新人男性结婚了,他们一见钟情,坚信彼此在来到这座岛上以前曾经是夫妻。
“他们的轮回之书都已经消失了,主神不能再控制他们。”贝尔克斯解释道,“我可以将他们传送过来,让他们加入我们的团队,那两个女法师都是很有用的人才。而我们的团队如果不能凑齐七人,就会解散。你是队长,你的意见是?”
周枫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生活吗?平静,幸福,远离主神。这个世界并没有多大的危险,这些人可以在岛上过的很好,甚至比其他地方都好。这是个非常原始的社会,人和人的关系很单纯,由于所有人都失去了记忆,复杂的现代社会留在他们心中的黑暗也都被洗去。为什么他还要打扰他们呢?如果他们再回到轮回世界,要有怎样的幸运,才能重新拥有这样美好的生活?
“如果我们没有凑齐人数,小队就会被解散。但我们人还在,我们可以重建这个队伍。我们拥有强大的实力,不惧怕主神给我们的挑战。可这些人,即使我们带他们回到轮回世界,也无法对他们负责到底。让他们继续生活下去吧。”他望向贝尔克斯,掷地有声地回答道。“这就是我的决定。”
“那就上来吧,接替我的位置。”对方朝他点了点头。
“可是……”周枫转头看了看山德鲁,不知道这师徒俩又达成了怎样的默契。
“我留下来。”一直在在阴影当中的颜梅走了出来,“这是最合适的安排。”
周枫这才想起颜梅的存在。
“你不知道会在那里坐多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下一个人来。”他的心底泛起一阵愧疚,“那会非常难熬……”
“不用为我担心。”颜梅蹙起眉头,显得有些伤感。“队长,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还活着,还有着无限的可能,而我已经死了,只是感觉好像还活着似的。死亡是件乏味的事,坐在椅子上也不会更乏味的。”
他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像所有的言辞在生与死的鸿沟面前都显得苍白。
“我去了。”最后他这样说道,走到了王座面前。
被影手束缚在椅子上的感觉很熟悉,那些他产生幻觉时能听到的风一样的低语又回来了,在他耳畔呢喃着。只不过这一次,他能够听懂那些话语了,“他们”在向他诉说黑暗的力量。
周枫望向自己的右手,他能感觉到右手正在发生变化,变得更像那被他遗忘的模样。他可以感受到黑暗的意志充斥着整个位面,他可以控制世界的每个角落,就像是神,却又不那么像。神应该是自信而笃定的,知道该做什么,而他却像是手足无措的孩童,面对广阔无垠的世界,不知该怎么办。
“轮到我了。”山德鲁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径直走了上来。
眼前景色变幻,他又回到了荒岛上,其他人都在那里等着他,而他眼中只有贝尔克斯。
“我不明白。”他走上前去,胸间闷着一股酸楚,“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为什么颜梅会那么说?”
对方神色有些复杂,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反问道,“为什么不问问已经死去的人呢?”
周枫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阿飞,死亡对你而言,是怎样的感受?”
“你是问我现在生活的如何吗?”瞿飞的声音听上去很轻松,“我得承认,当手机和当人是完全不同的感受。人无法关闭自己的大脑,我们会强迫自己放空思维,什么都不去想,用纷乱的信息填满大脑或者麻醉自己。但这只能让显意识从思考中解脱出来,你的潜意识还在工作。活着,就意味着无法停止思考。可死亡,至少对于我这个只能靠电路板思考的家伙来讲,意味着如果我不想思考了,我只要自动休眠就行了。”
他知道对方是想开个玩笑,但他完全笑不出来。
“颜梅也可以这样吗?如果疲惫了,孤独了,就自动休眠,什么都感受不到?”山德鲁还没出现,他只能问这里唯一的专家贝尔克斯。
“她是个亡灵,就是说,她无法‘感受’到疲惫和孤独。每一天每一秒对她而言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变化。”
对方的答案让他无言以对,往好处想,颜梅不会因为年复一年地被囚禁在黑暗之中而精神崩溃,往坏处想,她也一点都不高兴就对了。
“这样看来,山德鲁还真是活泼得有些过分的亡灵啊。”他叹了口气,发现自己完全被那个家伙误导了。
“他是很特别的存在。”对方微笑道。
“啊,我好像听见有人在说我坏话。”那骨头架子恰好在这个关头传送了过来。
“那是你幻听了。”他翻了个白眼。
“既然如此,我去处理一下私人事务,很快就回来。”那骷髅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我期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白虹打了个哆嗦。
“他要做什么?”山德鲁走后,白虹才压低声音问道。
“等他回来不就知道了?”周枫耸了耸肩,“无外乎就是把人大卸八块再凌迟处死之类的吧?”
对方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很快那骨头架子就举着法杖回来了,和之前相比,可以很明显地发现法杖的骷髅头上面多了一缕幽绿色的火焰。
如果那是火焰的话。
“我决定带着这个战利品回去。”那骨头架子拿指骨戳了戳火焰,火焰立刻发出一声细若游丝但凄厉无比的惨叫。“最近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究竟是把它变成充斥着贪欲却永远无法得到满足的食尸鬼比较令人愉快,还是将它冻结在虚空当中,活着却又体验着彻底的虚无?我觉得两个选项都不是很有创意,你们认为呢?”
没人回答。
“我……我可不可以问一下,”白虹颤抖着双腿,好像随时都可能逃跑,“我们之间的合作,算是圆满完成了吧?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把那个什么印记解除了?”
“啊,你还真信啊。”山德鲁心不在焉地说道,手里忙着将那团火焰捏成各种奇怪的形状以欣赏灵魂的惨叫,“我要不那么说,你也不会乖乖替我们卖命吧。也不用脑子想想看,怎么可能有那种法术存在呢?碰一下你就永远将你的灵魂跟我链接到了一起,就算真神也做不到吧?”
白虹的表情一瞬间看上去像是想要杀人,但很快又变得欲哭无泪,“大哥,大爷,求您了,别玩我了,我就一无足轻重的小卒子,您抓着我有什么用啊?”
“我想他是真没给你弄什么印记。”周枫戳了戳对方,觉得这孩子也是可怜。
“你懂他的法术吗?你觉得我懂吗?咱们既然都不懂,拿什么去下这个结论?”白虹立刻转了过来,一脸凶相地压低声音对他咆哮道,“那天我临阵脱逃,刚一停下来,就被他给敲晕了!你说他要是没给我附上什么印记,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那天啊,其实就是巧合。我正坐在那里思考人生,你突然就跑过来了,还一脸傻逼的笑容,看上去要多蠢有多蠢,我就没忍住,敲了你一棒子。”山德鲁依然用着云淡风轻得能把人气死的口吻说道,“你就想想吧,就算我真的给你附了个印记,你跑的那么快,我从感知到你的方位,到走到你旁边,也得好一会儿功夫吧?哪可能你一停下来就敲晕你呢?”
白虹张口结舌,一脸极端渴望相信对方的解释但又不敢相信的苦逼样。
他倒是觉得,山德鲁抓到白虹可能确实只是巧合,但这并不能证明山德鲁没给白虹加上印记。
到底有没有这种法术,除了山德鲁,恐怕就只有贝尔克斯知道了。
周枫立刻向某个据说不会说谎的天使投去了询问的目光,然而后者似乎突然对正在幸福地蹭着狗盒的浣熊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这……
白虹啊,你还是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