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克斯是个相当沉默寡言的人。
跟着对方走了半个小时后,许泽非常肯定这一点。
他们竟然能一路无话地在进城高速上走了半小时!
期间许泽和同为新人的李元频繁地交流着眼神,从彼此的挤眉弄眼中领悟出了极其复杂的含义,包括“你先开口吧”“不,还是你去吧”“我们要不要问下他都有什么能力?”“或者我们怎么才能得到类似的能力?”“那个醉鬼是掉队了么?”诸如此类的内容。
最后他先耐不住了性子,凑到了贝尔克斯身边,“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你认得路么?”
他们差不多已经进入了市区,道路开始分叉,变得曲曲折折。许泽从来没有来过美国,也不知道电影是在哪里取景,对这么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压根是两眼一抹黑。
“死亡。”对方的回答意味深长,“我们去寻找死亡。”
这神棍跟打哑谜一样的说话方式立刻就让许泽怂了,退了回来。李元怒视了他一眼,像是在批评他的不争气,立刻接替了他的位置,“我想请问下,刚才队长那招,是超能力吧?”
“是。”那个人似乎没有兴趣和他们多谈。
然而李元还是穷追不舍地问道,“他是怎么得到超能力的?我们也有这种机会吗?”
“活过这12个小时,你们就有机会得到你们想要的。”
许泽朝李元竖起大拇指,挤了挤眼睛示意对方继续问下去。
“恕我冒昧,请问您的超能力是什么?我的意思是,那个穿得像是万圣节的骷髅一样的家伙,他的能力是冰,对吧?队长肯定是意念移物了。那么你……”
贝尔克斯回过头,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李元,“我没有超能力。”
啊?许泽腿一软,差点没栽倒在地上。
你没有超能力,这么急吼吼地冲进城里找死是为什么啊?!
看对方这胸有成足镇定自若的模样,许泽还以为对方很厉害呢!
“救命!那边有个死人!”酒鬼突然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神色惊恐地指着街角的方向。
不就是个死人么?这电影里死人多的是呢,这样就大惊小怪了,以后该——
还没等许泽嘲讽完这没种的酒鬼,街角两具浸泡在血泊中的尸体就映入了他的眼帘,仰面躺着的是个女人,面容在昏黄的街灯下好似恐怖片里爬出来的女鬼,两眼无神地翻着,仿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这个方向。她的上身已经被炸烂了,血肉模糊,肠子淌了出来,苍蝇在上面嗡嗡地飞着,好像随时可能爆出一团蛆来似的。
“呕——”李元立刻扶着旁边的路灯呕吐起来。
大概呕吐感是会传染的,许泽现在也觉得胃里阵阵恶心。
倒是队伍里那个衣着古朴华美的女人走了到了尸体旁,右手虚虚从尸体上方抚过,又转向了他们,非常肯定地说道,“他们大约是在二十分钟前遇袭,一辆挂载集装箱的拖车从他们身边开过,车厢门是开着的,一个持有多管机枪的男人当即将他们射杀。”
“那些人是军队,电影里有类似的场景,我非常确定。”许泽赶紧补充说明。
“他们朝哪个方向去了?”贝尔克斯询问道。
被尊称为公主的那个女人指着前方的一条路。
这姑娘应该是感知类的超能力,倒是和一般电影里没用还会惹麻烦的圣母花瓶不一样。许泽不由得多看了对方一眼。
贝尔克斯瞧了眼还在忙着呕吐的李元和惊魂未定原地跳大神的酒鬼,轻声说道,“让他们跟上。”
那不知抽什么羊癫疯的酒鬼许泽是顾不上了,他走到街灯旁,拍了拍李元的背部,就将对方强行拖走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酒鬼看似糊涂,反应倒是挺快,一见他们都走了,也忙不迭地小跑着跟了上来。
遭受过尸体的强烈冲击,许泽的头脑却越发清醒,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如果他稍有不慎,就会和那两具尸体落得一样的下场!他已经死过一次了,绝对不要因为自己的愚蠢再死一次!
“你听我说,军队的人不止有一辆集装箱卡车那么简单,他们训练有素、全副武装,有好几支队伍同时在城市内游荡。他们还能够调动交通监控系统,看见街角那个监视器了吗?他们透过那些监视器观察你的一举一动。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你有信心去对付一整支军队,但他们不会被感化,不会因为你说几句大道理就缴械投降。这个电影里的绝大部分人都疯了,念叨着什么‘天佑美国,国度重生’,他们相信杀戮是对灵魂的净化,每次杀人都是让自己离天堂更近一步。你没办法跟狂信徒沟通的,相信我,趁现在我们还没当着军队的面救过人,我们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另一队人也不安全,超能力不是万能的——”
他话还没说完,街角突然窜出了两个惊慌失措的人,一男一女,像是年轻夫妇。“快救救我们!他们在追杀我们!他们就在那里,在我们身后!”两个人朝他们哭喊着跑来,女的还不停地指着自己的后方。
这对夫妻看上去像是剧情主角,但电影是很久以前看的,许泽对外国人向来脸盲,也不敢下定论。贝尔克斯看上去对他的劝告无动于衷,但也并不是很热心去救这两个人,等对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他们面前,也一字未吐。
“感谢你,哦,神父,你是神父对么?”女人抓着贝尔克斯的袍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问道,“可以带我们去你的教堂避难么?我们不是出来杀人的,我们没有武器,我们只想找个地方安全度过这一夜。但我们的车被那些人破坏了——噢,他们来了!”
女人话音未落,他们跑出来的那个街角就开出了一辆白色面包车,几个戴着面具或者画着鬼脸的人骑着摩托跟在旁边,为首的面具男踩着滑板,观察了一会儿,朝自己人挥了挥手,从另一个街角离开了。
“感谢上帝!”那对夫妇几乎是立刻瘫软在地。
“继续走。”贝尔克斯既没有安慰这对夫妇,也没有驱逐他们的意思,而是毫不动摇地朝着军队离开的方向走去。
“刚才那些穿着奇装异服的人并没有离开。”公主殿下仿佛是在抚摸着身周的空气,“他们还在附近游荡,似乎是在观察我们。”
“什么?”女人带着哭腔震惊地问道,连忙跟上了他们的步伐,“他们到底想要什么?我们没有得罪他们,我们甚至从来没见过他们!”
“他们可戴着面具呢。”许泽嘀咕着。
这话一出,那对夫妇的脸立刻就白了,不敢再哭哭啼啼,而是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走在他们身后,时不时疑神疑鬼地朝周围望去,好像是在寻找缀在他们附近的白色面包车。
“我们这是去哪里?”男人小声向他问道。“你们是和他一起的还是被他救下来的?”
“我觉得,算是被救下来的吧。”平心而论,许泽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对贝尔克斯留他一命心怀感激,“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们这是去哪里。没准是去救其他人吧?”
“在全民杀戮日?”女人颇为疑惑地反问着,“他不赞同国父的政策?”
“我不知道,我也才认识他不到一小时而已。”许泽摊了摊手。
那对夫妻不再追问。按许泽对这部电影的认知,这群美国人大多还是赞同人类清除计划的,或许是某种爱国洗脑教育的结果,只要媒体说现在的日子比过去好,那么政府现在的决策就不应该受到质疑。像这样公开反对人类清除计划的,在电影里也有,是一个叫卡梅洛的黑人领导的反抗组织。
然而电影并没有显示这个反抗组织最终成功了。
随着街道上的房子变得越来越破旧,许泽知道他们进入了混乱的贫民区。前方传来了年轻女孩的尖叫,那对夫妻立刻紧张了起来,可贝尔克斯的步伐还是一如既往,不快不慢,似乎对前方即将发生的杀戮并不关心。
许泽开始怀疑,这家伙到底是不是来救人的了。
“神父,前面好像、好像有人在呼救。”女人硬着头皮说道,神色复杂地观察着贝尔克斯的态度。
“他真的是来救人的吗?”男人凑到了他的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万一他是出来杀人的怎么办?”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呢。”许泽挑了挑眉。贝尔克斯到底有没有兴趣救这些电影里的人他不知道,但不会轻易让他们三个新人死掉,他是知道的。所以,应该他的幸存机会比身边这个男人大一些吧。
这样想想好像安心了一点。
当军队的车出现在他们视野内时,许泽才发现这群军人正劫持着两个黑人女性往车里拖,没错,这里应该就是剧情主线了,而车厢里那个操作多管机枪的人是个地位很高的军人,属于绝对惹不起的类型。
还没等他开口劝告,贝尔克斯已经朗声朝前方的军人命令道,“放开她们!”
那些军人愣了半秒钟,瞧见他们手无寸铁,就直接将他们无视,继续做着自己的工作。
“小心!”女人突然指着车厢朝他们喊道,一把拽倒了自己的丈夫。
许泽顺着对方所指一看,站在车厢里的将军已经上好了子弹,将多管机枪对准了他们,就是一阵噼里啪啦地扫射。许泽当即卧倒在地,用手臂护住脑袋,只留一道小缝观察着外界,就见贝尔克斯对着机枪竖起手掌,一道半透明的金色光罩便在他们身前形成,一连串的子弹全打在了光罩上,乒乒乓乓地反弹了回去,一个不落地打在了那些正挟持着黑人母女俩的士兵身上。只听一阵阵惨叫响起,眨眼之间街道上再无一个站立着的士兵,反倒是黑人母女毫发未损。
整个过程不可思议得有如神迹。
许泽僵在那里,瞪大了眼睛瞧着这场景。这叫没有超能力?这特么的叫没有超能力?!
这简直是神乎其技啊!
站在车厢里的将军也是一脸震惊,颤抖着手摘掉了墨镜,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而两个扑倒在地的夫妻此刻也爬了起来。“圣父啊!”男的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些在地上翻滚着哀嚎不已的士兵,不住地在胸口划着十字,“上帝来拯救我们了吗?”
贝尔克斯放下手,光罩瞬间消失。黑人母亲立刻抱着女儿跑到了他们这边,感激地望着贝尔克斯,而后者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们的态度,径直朝将军走去。
“你是什么人?!”将军从腰间抽出手枪,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会连枪都拿不稳,可对方确实哆哆嗦嗦的,好像随时都能把枪弄掉了似的。“你想要做什么?”
“你该意识到,凡间的武器无法伤害我分毫。”贝尔克斯柔声说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放下枪,放下你的恐惧,告诉我,为什么你们要抓这两个无辜的人?”
“你是上帝派来守护她们的天使吗?”将军惨笑道,“我还以为上帝保佑的是美利坚合众国。”
“她们今夜命不该绝。”贝尔克斯望了望护着自己孩子的黑人母亲,“即使我不出手,也会有人来救她们。而那个人不会手下留情,你的士兵将会一个不剩地死在他的手下。”
“今晚所有的医院都没有人上班,你重伤了他们,他们没法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将军冷笑着,“那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们痛快!”
“如果你们在出发前就知道今晚会因为杀人而为人所杀,你们还会选择杀戮么?”
许泽可以肯定,贝尔克斯绝不是来救人的,这家伙是来找将军聊天的。
“我们是士兵,我们加入军队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牺牲的觉悟!我见过很多难对付的敌人,我也牺牲过很多的手下,他们都是好孩子,非常优秀的士兵,我爱着他们就如同爱着我的儿子。或许你就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难对付的那个敌人,但我们不会畏惧!”将军强硬地说道,仿佛又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勇气,平稳地举起枪,“这是我们的使命,为了这个国家奉献自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