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开始降落的时候,所有人都坐到驾驶室里的环形沙发座椅上,系好安全带,以免在预料之外的撞击中受伤。准确说来,不是所有人,维格丝女士就在自己的安全舱里呆着。
他们即将着陆的地方并不是之前他看到的那颗蔚蓝的星球,而是在那星球的环带上的一颗卫星。它拥有着厚实浓密的大气层,可以有效抵御天外星体的袭击,不过由于环境并不如地球般安全,卫星的表面地势险峻。绕过一座五万两千米的高峰后,他们在一处相对平缓的地面上空飞行着,仪器将地面检测到的数据传输上来,化作抽象的图案。即使没有多少专业知识,也很容易发现,这座星球上空无一人。
“沙漠里一无所有,而没有人想要一无所有。”戴维喃喃念着早晨用餐时看的电影里的台词。
“他在说什么?”周枫凑到他身边来轻声问道,“之前看电影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个机器人似乎知道很多,但又神神秘秘的,不肯直言。”
“戴维是个仿生人,不是机器人。”他纠正道。
“他的身体主要还是机械控制的,不是么?”周枫摊了摊手。“别纠结这种无所谓的细节了,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望着对方,人类这种对自己造物的轻蔑与漠视确实令人心寒,不过或许所有的造物主都是类似的心态。人和人之间之所以将杀戮视为罪孽、认为生命是高贵的,是因为人类对生命的了解有限,无法轻易创造。如果创造一个符合需求的成熟人类个体,就像创造仿生人一样容易,或许生命也就变得一钱不值了。
那会是自己的结局么?
收回心思,他还是认真回答了对方的问题,“我对这句台词的来源了解有限,但在目前的情况下,它具有双重含义。我们下方的这片平原没有热源,没有电波,对我们而言就像沙漠一样一钱不值,对工程师而言或许也是如此——他们不需要沙漠,因此也不会住在沙漠里。如果你要在地球上寻找人类,那么就不该在沙漠中搜寻,不是吗?”
“噢。”周枫恍然大悟,“我只能说,这是一群非常不专业的科考队员。”
“他们是语言学家、考古学家、生物学家、地质学家、飞行员以及总裁,但他们并不是专业的宇航员、星际探索者,他们来这里也不是为了科学考察,而是为了赚钱。”他轻叹一声,“他们的专业素质竟然能够保证这艘飞船平安抵达lv-223,已经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了。”
“难怪维格丝醒来后第一句话是问伤亡情况,连她自己都惊讶这样一艘船居然能零伤亡抵达终点么?”周枫挑了挑眉,“我一点都不奇怪为什么后来会出现一连串的事故了。”
这群人中,那些船员对考察星球毫无兴趣,他们只是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而据说是专家的那群人,大多是被利益打动才肯加入这九死一生的旅程。要钱不要命本来就算不得什么理智而充满远见的决策,当他们直面被人类遗忘在三十四光年以外的孤绝时,压倒性的恐惧就让他们更加失去分寸了。至于霍洛威博士和伊丽莎白,则太过于天真和理想化,或许等他们从证实自己猜想的兴奋中平静下来,能够做出更理智的判断。
然而危险并不会等待他们准备充分。
“另一种解释呢?”
“既然没有人会对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感兴趣,那么正常的反应应该就是掉头离开吧?”他回忆了一下之前在开放世界里看过的电影,“你还记得特种部队里那个藏在沙漠下面的基地吗?”
“我记得特种部队里一大堆酷炫的装备。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这种无热源、无电波的情况,实际上是工程师故意弄出来的伪装?就像我们会把军事基地伪装成沙漠一样——他们不想让无关的人发现这里。”周枫仔细思考片刻,“这样一来,伊丽莎白·肖所质问的,工程师指引人类来发现异形的说法就说不过去了。这可能就是个正常的星球,有居住区,也有军事基地,只不过恰好,我们降落在了军事基地而已。”
说到这里,对方又皱起眉头,“可工程师要毁灭人类,这是确凿无疑的啊。”
“准确说来,应该是一个工程师、或者几个工程师要毁灭人类。”他纠正着对方的说法,“人类有六十亿,你会因为其中一个人炸了五角大楼而认定所有的人都是恐怖分子么?”
“这还真是一部充满了美丽的巧合与误会的电影啊。”对方眼角抽搐着。
比起其他人,戴维还算是理智冷静、能够做出正确判断,但人类又怎么会在乎自己的造物微不足道的提醒呢?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机长已经在霍洛威博士的提醒下,沿着工程师画好的停机指示路线将飞船停在了一排小土包前面。
“就我个人猜测,”他瞥了一眼那些被矮墙围着的小土包,视线内能看见五六个,更远就看不清了。“工程师之所以要告诉给人类星图,恐怕是因为人类诞生的根源确实存在于这座星球上。”
“啊?”周枫一愣,“这是怎么得出的结论?”
“毫无疑问,工程师拥有不止一颗星球,所以用人类在地球上的习惯去看待他们是没有意义的。整个宇宙都是他们的疆域,这颗星球之于工程师的国度,或许就像是一座小岛之于整个地球。工程师创造人类,就像人类创造仿生人一样,只不过工程师的手法更加危险,所以才会导致不受控制的异形出现。”他停顿片刻,等对方接受完这段信息,才继续说道,“队长,假如你是个负责任的国家领导人,现在有个极端危险的生化工程项目,你会把它安置在哪里?”
“远离人群的地方,远离水源、食品来源,并且要进行充分的隔离。”对方思索了一下,“我懂了。所以这颗lv-223星球只是远离工程师居住地区的一颗孤立星球,一个试验场,他们在这里创造各式各样的生物,包括人类。那些制造出异形的东西,天啊,它和开头那个工程师喝下去的那碗黏糊糊是一样的?你说如果我们把那玩意儿强行灌进还活着的工程师口中,他能不能变成一个人类?”
“很难讲,也许也会受到环境的影响。”他对那些藏在地下的飞船更有兴趣,“如果我们要从这个任务里带走什么的话,我想要一个装有那种黑色试剂的有机瓶。”
“绝对不行!”对方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别的都能带走,但你要把那玩意儿弄到开放世界里然后搞出一大堆异形来,门都没有!”
尽管在战利品问题上没能达成统一,他们还是跟随大部队前去探索工程师的太空飞船了。更换太空服的地方一片拥挤,考虑到造价和燃料成本,这艘船能够做小的地方都尽量往小了做,以至于霍洛威博士打趣戴维的那段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我看电影的时候就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个家伙没事总是要去招惹戴维?”周枫抱着透明的头盔,用眼神瞟着正在调侃戴维的博士。“如果不是他惹恼了戴维,也不会被对方害死了吧?”
“性格中的浮夸和幽默感丧失。”他摇了摇头,“自以为很风趣,其实招人厌的人,也并不算少吧?”
“像是山德鲁?”
“这可是个很小的地方,你们在说什么我听得一清二楚。”山德鲁立刻磨着牙冒了出来。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也穿上宇航服了?”周枫将头盔戴好,“仿生人需不需要呼吸我不知道,但你绝对不需要吧?”
“如果被他们发现了这点,我的身份不就被识破了么?”山德鲁拍了对方的头盔一巴掌,“少废话,赶紧上车去。”
电影里下去探索的有八个人,而他们又多出了五个,他、周枫和王子殿下被放入了大型运输车rt01里,此外飞船上还加派了一辆可供两人乘坐的探索车atvnr6,汪铭终于如愿以偿地坐上了这辆速度飞快的小车,在这颗星球粗犷而质朴的地表上疾驰着。他们所在的大型运输车则一路绝尘,抢先停在了小土包的前面。
勘测建筑结构是费菲尔德的工作,这个紧张得近乎神经质的科学家派出了自己的“狗仔”,也就是一些悬浮的小球,用于3d测绘。汪铭热情地跟对方聊了起来,摆弄着备用的勘测球,似乎准备偷走一个带回开放世界去。
“我得提醒他一下,跟着费菲尔德走是死路一条,这个剧情人物根本活不过今晚。”周枫嘀咕着,跑去了汪铭那边。
其他人也跟了上去,毕竟现在只有费菲尔德认得路,尽管不知道前面等着他们的是什么,却也只能认命地跟在后面。
而他则落在了最后,观察着好奇地用手电筒的光源探查着通道侧壁的戴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