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出好奇的神色,宁舟顺势追问,“为什么?他……他有哪里不好吗?”
大叔的表情有些神秘兮兮的,“他就是个怪人。”
“怪人?”宁舟不能理解,怎么个怪法?
大叔干脆解释道:“跟他在一起的人都会变得不幸,而且,他整天穿着个黑袍,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吗?
一点都不奇怪好吧!
本想从对方的口中套出一点有用的话,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满嘴胡话。
“他就是一个怪人,大家都不愿意跟他呆在一起……”
宁舟突然有些不耐,刻意伪装出来的温柔破碎了一角,漠然与冷厉倾斜而出。
那是一种浓浓的居高临下,仿佛恩赐一般,他嘲讽着对方的愚蠢,更藐视着对方的一切。
那是一种自傲,也是一种绝对的掌控。
他能够刻意降低自己的身份,与对方拉近关系,也能够瞬间回归高位,蔑视对方的可笑。
而现在,他不想装了。
收回笑容之后,宁舟垂眸扫视着对方,眸光中不带一丝颜色。
大叔口中的话蓦然一止,他摸了摸陡然竖起的汗毛,身体下意识呈现防备的姿态。
后退一步之后,他上下打量着宁舟,“你……”
宁舟挑了下眉,目光在霎那间变得锐利,“继续说啊。”
似乎已经感受到了浓浓的威胁,大叔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从温柔到阴狠,宁舟只用了一瞬。
嘴角勾起,宁舟淡淡一笑,嘲讽的意味已经无法遮挡。
大叔连退好几步,他斜着眼睛打量,小声嘀咕,“怪人……”
随后,他赶紧快步离开。
收回唇角的笑,宁舟面无表情。
怪人?
嘁……
抬步,他向着西方而去。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
“打死你!我打死你!”
“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啊啊啊!”
一头枯草般的银发,浑身黑色血迹的老翁,他死死掐着那人的脖颈,土黄色的眼珠快要掉下来,露出的黄褐色牙齿,他咬得死紧。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老翁满脸癫狂,简直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敲其骨、吸其髓!
被死死掐着的青年口吐白沫,双眼发白,浑身抽搐。
宁舟在不远处站定脚步。
这不是……那个小偷吗?
昨天在巷尾借着扶人的间隙偷走了妇人的荷包。
原本流里流气,自在潇洒的青年,在此刻,快要死了。
“怎么回事啊?”
“天呐,老李这是在杀人吗?”
“好吓人呦。”
“他在给自己的女儿报仇呢。”
“报仇?是那个人杀死了他的女儿吗?”
“不知道,老李冲上来就掐人,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疯了吧,那人认识她女儿吗?”
“不认识吧。”
“疯了疯了,简直疯了。”
“赶紧走,别待会儿再牵扯到我们。”
“走走走,我也走。”
围观的人群根本不敢上前阻止,老翁已经双眼充血,树根一样的臂膀牢牢钳制着那人瘦弱的脖颈。
艰难的喘息着,身体如烂泥般瘫着,他已经苟延残喘。
仅剩的一点理智使他转动眼睛看向人群。
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但眼睛中却写满了文字。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面对这样的视线,众人的下意识皆是回避。
于是,他看向宁舟。
救救我,求求你!
内心毫无波澜,宁舟摇了摇头。
眼神在瞬间死寂,然后灰败。
随着那一丝微弱的挣扎停止,他,死了。
但老翁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他仍在用力。
“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好半晌,他松开双手,任由对方重重摔在地上。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弯腰,从尸体的胸襟中,捧出了一个粉色的荷包。
一滴清泪砸在上面,他哭得泣不成声。
两腿一软,他摔在地上,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天空。
宁舟收回视线,他继续西行。
耳边,是那天几个小孩的声音,“我知道一个地方,绝对很好玩,你们要不要过去?”
“就在西边,那里有个怪人,他整天用黑布裹着自己,房子里也经常发出怪响,周围都没有人愿意跟他生活在一起。”
没有人愿意跟他生活在一起……
不,有人愿意。
我宁舟,愿意!
他一直西行。
穿过街道,越过小巷,又绕过土埂……
终于,他看见了一座小房子,孤零零地立在原野之上。
没有任何犹豫,他阔步向前。
突然,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宁舟勾唇浅笑,终于舍得现身了?
他放缓了一些步调,能及时冲出来救下他,应该……不会跟得太远吧?
衣袖处传来微弱的拉扯感,“不,不要过去。”
宁舟转过身来,他偏了偏脑袋,神情有些疑惑,“为什么不能过去?”
完全隐匿于黑袍之下,宁舟只能偶尔看见对方过于白皙的下巴。
看不清的纹路遍布在纯黑色的布料之上,像干枯的枝条,又像泥泞的鲵鱼。
就像来自地狱的魔鬼,周身环绕着阴郁而神秘的气质,他身形高大,只是站在那里,便让人忍不住心中发寒。
但一开口,那股子邪狞的气势便快速消退。
他有些支吾,“那里……那里……”
地狱的魔鬼在瞬间变成了迷茫的孩童。
可能是过于急切,他的声音蓦然提高了些,“反正就是不能过去!”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凶,他又赶紧放轻了些,“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能清晰地表达自己,他有些焦躁,“抱歉,我……”
太过于懊恼,他的呼吸开始杂乱,整个人也变得暴躁。
但下一瞬,他又赶紧将自己的暴躁掩盖,拉了拉袍子,他变得拘谨,“抱……抱歉。”
整个人都透露出小心翼翼的意味。
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口中只余一声声,“抱歉……”
就像一只凶猛的野兽,在看到自己心爱的小兽,下意识收起利爪,但还是唯恐惊扰了对方,他想要靠近,但理智又让他远离,过于割裂的情感快要把他搅碎。
在他的眼中,自己的存在,便是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