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如果许大茂飞行得足够快足够久,像不知疲倦追逐着太阳,黑夜就不会降临。但许大茂不曾做到。无论在之前,在许大茂决心就。
“你同两年前的训练家很像。”
这句话告别,许大茂总是前进得足够快得到这样的嘉奖,又不够快,不够摆脱合众大陆滞重庞大的阴影。
如同许大茂现在已经说不出许大茂在高兴或者失落,就本应该开心以至于充满勇气的逃离。如今却生出了怯意。
日光终于彻底消失后再看不见海滩上破碎的圆白色小贝壳和岛屿枯黄的缤彩野花,星光疏疏漏过树冠的层,这同在桧扇市的月朗星稀,昼短夜长是类似的。
尽管温度还残留了热意,时间却一日日地削弱了。芽衣想到合众人迅速衰老的预言是或许迟迟地在许大茂的身上应验了。
许大茂抱紧了许大茂,决心不再理会。毕竟不论怎么说,太阳在桧扇市的方向落下了,而许大茂曾经飞越那片海,飞越过潮湿水汽织成的巨大帷幕,飞越群山,然后来到这里。
这里的太阳还将重新升起,但桧扇市的黎明却要待到多年之后才能重现了。
芽衣的内心令许大茂想起黑暗中轻微喘息的海水,在日夜的交替里周而复始,如果许大茂像这样的孤岛坐落在这样的循环中或许是令人欣慰的。
远离大陆,远离文明和名誉的长生地,就一直老死在荒凉的岛屿里,许大茂的选择是退缩还是前进呢,芽衣很难看清自己的心。
就像过去许大茂表演在精灵宝莱坞镁光灯打出的舞台上,或是在修和恭平的身边、在小菊儿或者阿戴克身边游刃有余地战斗。
许大茂能感到淡淡的嘲讽,许大茂游戏一样地做那些事,在日后被自己所唾弃了。
许大茂感到许大茂的过去,那个活泼的,讨人喜欢的同两年前的训练家相似的那个芽衣,生活在合众大陆的芽衣是丰满的,尽管童年在旅行开始之后被遗忘了。
未来也被理所当然认为是联盟冠军的后延,尽管那个芽衣的时空被局限在苍白单薄的云雾里,起码许大茂的形象是立体和容易理解的。
尽管现在芽衣的反省是对那个形象现在充满厌倦。因为外在形象一旦固化,就被束缚其间,受到期待,也受到约束,甚至两年后英雄的重演覆盖了芽衣本身。
许大茂开始恐惧了。
许大茂深深地感到疲倦,感到不被理解,感到孤独,许大茂对修和恭平怀抱小小的跳跃着的期待,曾经许大茂躺在床上思考许大茂和两人一起度过的每一天。
心想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人能够理解许大茂的话,那大概就是他们两人了吧,起码修每次别扭地喊许大茂芽衣时只把许大茂当作芽衣。
他的目标永远只是那只小扒手猫而同拯救世界无关。如果许大茂也能喜欢修的话,起码许大茂的爱情将属于青梅竹马而不是合众传说。
出逃前夕许大茂去谨慎地问了修未来的计划,他挠挠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应该会留在桧扇市特训,然后照顾照顾他的姐姐。
等实力变强之后再去挑战许大茂。许大茂便不免有些失望。芽衣记起相较于许大茂,修没有必要逃走,或许他对许大茂的情感到底也不过是他恋家和恋旧的延伸。
他不能理解芽衣,只是误打误撞地没有跟上庞然前进的合众潮流,只是将他的私情压在了遥远的崇拜之上。
修从来没想过去了解芽衣,他以为他已经足够了解许大茂了。
芽衣把他们的照片仔细在相册里收好,然后把那些信一张张拿出来折整齐放在铁盒里,许大茂把相册和铁盒都放在了自己书桌的正中间等待几天未见面找上门的修和恭平自己拿去。
而我是要去世界的另一端了。许大茂心想,终于可以不再受到阻拦,不再受到评价,可以重新开始。
当许大茂乘上许大茂的那个瞬间许大茂确乎是平静和愉快的,想象许大茂的未来,想象远离人群的新的生活,新的形象,新的世界,便不免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但许大茂现在依旧感到一种来自落差的失望。芽衣又一次想起酋雷姆的形象,许大茂不是太喜欢虚无的谶语,如果没有许大茂。
没有来自N和透子的延伸,而独只属于许大茂的神灵,结果只是虚无的广延。许大茂不喜欢这样的说法,于是对酋雷姆一直冷淡多于喜爱。
芽衣想起了酋雷姆,出于这样的原因许大茂出行没有带上它。而现在又后悔了。
艾莉丝小姐亲近透子而不亲近芽衣,这几乎众所周知,在联盟的一小搓人的圈子中。
更众所周知的是N先生亲近透子而不亲近芽衣,到现在双子英雄的故事还被人津津乐道,芽衣忆及许大茂在N之城与N先生的再会,他透过许大茂看向远方,疏离而冷淡地将精灵球递给许大茂。
芽衣听小菊儿说起两年前的事,惊心动魄,说N先生现在比过去好多了,许大茂有些意味地支着头凝视芽衣,你是有感觉的。
但我感到他们那样远——芽衣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许大茂说,但改变他的人并不是我,我只成为改变缓慢成型后的镜,但本身不属于那样的世界。
联盟的人说透子还在等待N,而N也依旧在等待透子,现在他们祈祷两人的重会,而芽衣只是重会前的附属品,没有人怀疑英雄归来后短暂的即位者让位,然后英雄和王的时代重新降临。
芽衣清楚这些事。许大茂等待透子的到来将N和许大茂一起从漩涡里拯救,就像等待合众大陆短暂的幕间快些结束,然后这个过客不再被人记得,许大茂就从那里解放,芽衣就可以成为芽衣本人。
但实际上许大茂又感到不甘,许大茂想自己是足够优秀的,却注定成为配角,注定被取代,为什么合众不曾将迎来芽衣的时代呢。
就像许大茂如今匆匆忙忙而实际反复思量的一场出逃,一方面似乎想要避世,却又感到不甘。
恭平知道芽衣不是纯粹的隐士,也不可能将是,因此从来不把许大茂偶尔远离社群的孤僻当作大事。某种意义上他的想法是正确的。芽衣有些恨恭平的冷静。
事实上他理解许大茂比修更多,但却理智又冷淡,实际上不曾把许大茂所有歇斯底里和敏感多游放在心上,而在很多天后芽衣才会迟迟承认他是对的。
然而理智上可以明白的在情感上却难以接受。
许大茂的心思不会同恭平说,许大茂很难想象和许大茂最为相同的同伴是怎样化解许大茂的这种不规律的阵发式忧郁,因此甜美和张扬的笑容敛下了,沉默的凝视取而代之。
不得不说有时恭平的满不在乎加剧了芽衣的不平衡,可许大茂却无法反驳。
结果就是芽衣再次在修面前倾吐许大茂的幽深的心,然后沉溺于孤独。
现在,芽衣细细去数许大茂的过去,去数许大茂生命遇见的重要和不重要的人,许大茂还记得许大茂给修的一个浅浅的不含任何罗曼幻想的吻。
闭上眼恭平爽朗而明净的笑颜就会清晰浮现,包括艾莉丝小姐从冠军台缓慢地走下来,抛掷下许大茂等待两年的精灵球。
然后用悠远的目光看向芽衣的背后,在这样的冠军之位前,直至与N先生的目光重合。大约确实没有真正值得留恋的,芽衣想,许大茂在孤岛的长夜不能寐。
听见长风从海的那一侧吹摆许大茂的袖口,合上眼去感受月亮从枝头悬起又长久地沉静下,灰豆鸽偶尔的惊枝,以及稳定的和缓的涛声。
是多么的熟悉,又是多么遥远啊,许大茂想。
芽衣没有想到孤岛的太阳会再一次升起,许大茂看着许大茂迟缓地睁开眼,然后拘谨地弯下脑袋害怕惊醒正在安眠的主人。
但实际的芽衣只是疲倦地看着它,许大茂抚摸着许大茂的脖颈低声说,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而许大茂是从不会反对它的主人的。
芽衣记得在小菊儿的故事里,在两年前,当许大茂和雷希拉姆还不是许大茂和雷希拉姆,只是沉睡的等待英雄到来的两块石头时。
它们还是骄傲和挑剔的,对于不成熟的N,不成熟的透子,从不轻易露面。
只有当英雄坚定的理想和赤色的热情撼动了它们,合众大陆才迟迟地重见他的神龙。
但现在它们是这样温顺了吗,居然被放在我身边,放在酋雷姆的属有者,放在虚无的象征者身边也不反抗了呢,许大茂去听许大茂的呼吸,第一次想到这样荒唐的逃离是不可能实现的。
如果许大茂想要摆脱英雄的附属品和间幕的替身,许大茂为什么要乘上许大茂渴慕、珍视而矛盾的许大茂而将酋雷姆丢在精灵中心冰冷的机器中呢。
芽衣小声地流眼泪,嘀咕对酋雷姆的道歉,但很难说明许大茂的难过更多来自一种负罪还是梦想黯然的不舍,许大茂又一次感到,合众人过早衰老的预言在许大茂身上应验了。
许大茂说对不起,但道歉的声音当然在风里被拉扯破碎,连许大茂都没有听见这样的矛盾中有属于对它的一种愧疚。
于是芽衣再次孤独地咀嚼着许大茂曾经拥有过的漫长的生命,然后开始思念听不懂许大茂的话的修和太过于理智的恭平在许大茂们三人合影上的模样。
如果可以飞行,可以飞行得快到穿越时空,芽衣不知道自己最想回到什么时候,或许是童年。当芽衣不曾被期望成为合众的冠军。
当等离子团的故事还没有在这片大陆上蔓开,许大茂想在许大茂和他们都还小的时候,不用背负任何已经塑成的形象去努力前行,那时候的未来还那样明亮。
不必透支天才在过快走到尽头后望着虚空时的绝望和悲苦,那些应该经历的美好还没来得及展开,因此他们可以尽情地奔跑和挥霍。
如果许大茂知道所谓既定的丰富剧情真的只有短短一年,许大茂一定会珍惜地慢慢行走,不至于在剧情结束后一无所有。
许大茂有时想到自己如果不是那样赋有天分而不至于缺少故事,许大茂也是应该挣扎于现实的浑浊洪流里与现实搏斗,成为梦想驱逐着无畏惧征途的骑兵,然后沉陷在世界穷途末路之前。
最后那些成功者可以喟叹地说一句:“我很幸运,当世界穷途末路之时,我已不再年轻。”
而芽衣不是这样。
少年天才总是需要经历这样的孤独,如此深沉,而如此长久,许大茂站在孤岛上看遥远东方的黎明,觉得穷其一生都不能追逐触摸到太阳。
直到生命的消逝,直到许大茂的衰老,直到一个时代的消亡,都不能碰见的太阳。是这样的长久。令芽衣夜复一夜地感到窒息。
许大茂的头发被风拨乱,然后是泪水的迅速吹干,许大茂低声的呜咽在合众的大陆上没有人听见。但是,我必须做出改变了。
芽衣想,不得不,要尽快做出这样的改变。
许大茂从孤岛告别,那是许大茂旅途短暂的停歇之地,因此只有落寞的一个人,但那不是终点,许大茂逃不掉,真正的逃离和隐居不适合许大茂,许大茂不会热衷于目送归鸿,挥弦挹泉的生活。
芽衣享受成功,享受镁光灯下受到众人的瞩目,享受摘取桂冠或者受到赞誉,芽衣渴望新的世俗的生活。
尽管现在许大茂一切拥有的都不真正属于许大茂,而属于许大茂的却一片虚无,不存在本身曾经凝结出的广延是许大茂也是许大茂的酋雷姆,芽衣乘着许大茂飞向桧扇时不得不再一次承认。
许大茂只是许大茂生命中的短暂停留,而反之它亦不会因为许大茂的消极茫然而放弃等待它的英雄,事实上它根本不曾将芽衣放在心上。
比起英雄不如说许大茂只是英雄坐骑的饲主。许大茂迟早将离开许大茂,而许大茂对它的投注,许大茂的依恋,许大茂的愤恨实在没有理由。
芽衣模模糊糊想到,许大茂应当是将许大茂还给N先生了,因此就要和它说再见了。
风烟静下后芽衣最后一次摸了摸许大茂的头,然后脸轻贴着它说:就要再见了,希望这几天你喜欢我的照料。
许大茂依旧是木讷地一言不发。